酒過三巡,李佑便問陸大使道:“你們宣課分司與南城禦史、兵馬司都在南城,各有所管,之間關系如何?”
陸元廣幾杯酒下肚,去了拘謹,很坦誠的答道:“佥憲這話問的擡舉下官了。宣課分司是九品衙門,而且還是招人眼紅的九品衙門,如何敢不小心?
朝廷上的大老爺見到專司彈壓地面的巡城禦史也得頭疼,我這九品更不消說。宣課分司就在南城禦史眼皮底下行事,真是不敢稍有慢待,唯恐他糾察彈劾,惹禍上門,平日裏都是要緊着巴結讨好。”
李佑拉攏陸元廣的一個目的就是找點對付南城禦史和兵馬司的線索,畢竟宣課分司也在南城,也是地頭蛇般的衙門,比較了解情況。
手下五城之中,到目前就南城和中城表現桀骜不馴,必須要照準機會收拾立威。否則一直這樣下去,短時間内還好,時間長了,隻怕其它幾城也要軍心渙散了。
聽陸大使說了幾句,李佑又旁敲側擊的問道:“你們日進鬥金,南城禦史和兵馬司不眼熱?”
“眼熱又如何?再眼熱管收稅的也是宣課分司,而不是别的衙門,不過南城察院和兵馬司也不是沒有收錢的路子…”
關鍵地方到了,李佑連忙豎起耳朵細聽。
陸大使略略猶豫了一下,不過抱着讨好李佑以及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态,還是繼續說起來。再說南城禦史和兵馬司本就是李佑下轄,那點事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遲早會收到風聲的。
“京師五城,隻有南城屬于外城,居者多是商販工匠平民,也是外地行商雲集的地方。我們宣課分司的錢從貨物上收,而南城察院和兵馬司的錢則是從人上面收。”
“他們最常見的便是以緝查無業流民爲由頭,無故搜查行商并百般刁難,慣用手段是以路引不清遣返原籍爲威脅,那些被查的也隻能忍氣吞聲,破财免災。”
李大人聞言大怒,拍案道:“天子腳下,竟然有如此爲非作歹的惡行!如何能姑息!如何能了得!”
這事對他政聲的影響就不提了,不明真相的人隻怕以爲是他包庇的,如果因爲什麽緣故被朝廷正式查處,他少不得要落一個昏昧不明、馭下不嚴的處分。并且還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背黑鍋,這是李大人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随即李佑又問道:“如此膽大妄爲,爲何沒有鬧起什麽風波?”
“他們找上行商也是有選擇的,當然要找那沒什麽靠山又有點資财的人。這樣的人膽小怕事,遇事甯願破财免災。”
精細的李佑還有疑惑,抓住細節繼續問道:“那察院和兵馬司又是怎麽知道這些外地行商誰是好下手的目标?”
陸大使吭哧片刻,無奈答道:“行商總要報稅,所有底細我們宣課分司便一清二楚,有合适的便去通告察院…”
真是合理分工,一個利用報稅時機查探底細,凡是老實交稅沒有任何人情招呼的必然沒什麽背景;另一個按圖索骥,專找無風險的對象敲詐勒索…李大人忍不住指責道:“原來你們也有爲虎作伥。”
“話也不能如此說,下官這小小宣課分司大使,如何敢與堂堂的巡城禦史打對台?他們要下官如何做,隻能照辦就是,下官又怎麽敢得罪?。不隻是下官,前任也是如此,算是這些年來的老慣例了。”
這是積弊哪…李佑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如何清理弊政了,消除隐患順帶刷點聲望嗎,都不是壞事。
關鍵之處在于如何拿到證據,去哪裏找受害者?何況在這種交錢放人的把戲裏,受害者也未必有什麽過硬證據能證明被索要過錢财,很容易被抵賴并不了了之。
還有個難處是,巡城禦史和兵馬司本身就擔負着相關職責,查幾個有“嫌疑”的人從明面上說是很合法的行爲,很難界定是否違規。
這種小難題難不倒李大人,随即就有了主意。人治社會靠人治,有什麽證據能比自己親眼目睹并抓一個現行更過硬?
他便對陸元廣道:“本官意欲清理積弊,還請陸大使助我一臂之力。”
陸元廣頓時十分明白了,李佥憲這是要拿南城開刀立威了。剛才他還在暗想,李佥憲問的如此詳細,莫非是想從南城分一杯羹去?看來并非如此,自己有點看低了李佥憲的品格。
幫還是不幫?陸大使迅速考量過,果斷答應道:“不知要下官如何去做?”
南城禦史與兵馬司畢竟是李佥憲的下屬,胳膊扭不過大腿。況且李佥憲與吏部的關系超出尋常,直接捏住了他的前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段公公位居深宮,未必能顧得上他。
打個比方,如果故意把他安置到雲貴或者天涯海角去當縣主簿,他這虧就吃大了。所以無論如何,當前最明智的選擇是順着李大人,不要犯了他的興緻。
見對方識趣,李佑也不怕他耍弄把戲,“我欲釣魚執法也,下餌的事情便托付與你了!”
“釣魚執法”是何意?陸大使不清楚。但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的典故他是知道的。李大人的意思就是放出餌去,然後等着南城兵馬司來吃,最後要當場人贓俱獲?
又聽李大人發問道:“昨日你放了那戴姓商人,外間人知道與我有關麽?”
陸大使答道:“下官口風不露,應當傳不出去。畢竟我宣課分司不是刑名衙門,沒有長久拘押人物的道理,放掉在押人物實屬正常。”
李佑想來想去,決定安排的盡可能逼真一些,讓那戴廟祝來當誘餌,他自己則帶領随從暗藏在戴廟祝左右假扮夥計,其後便見機行事。
陸大使得知李佥憲的想法,心裏不禁感歎道,公案小說裏清官動辄微服私訪破案,原來也是有點根據啊,本來以爲都是瞎編。再細想,若不如此,取證确實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