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不大的事情背後,卻有不斷積蓄和發酵的形勢,那些倒台大學士稍不留神便就栽在這些“不大的事情”上面。
如今朝中很多人就在琢磨,彭閣老是不是到了這個門檻上?登聞鼓事件是否将成爲那個“不大的事情”?
李佑并沒有參與角力,繼續保留遠離朝堂的态度,隻作壁上觀看熱鬧,反正現在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基本與他無關了。抱着和李佑差不多心态的人不少,大都是許閣老的手下人馬。
進入冬季,各衙門事務進入了清淡季節,但聚會酒宴明顯增多了。在寒冷的冬日,與友人在溫暖的屋内飲酒作樂,不勝惬意。
當然,少不了例行吐槽幾句朝會。公認京官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冬天早朝,李大人在這個話題上屢屢躺着也中箭。在各個場合被人以各種方式問候過。
“明日又是朝參之日,每每思及此時,忍不住豔羨李大人,吾恨不能取而代也!”
在大明門外某處酒家暖閣中,已然酒至半酣,漸漸放浪形骸起來。有人帶着幾分酒意如此拍案叫道,他所羨慕的對象就坐在距離他不到一丈遠的地方。
閣中五人,李佑以年紀緣故坐在最下首,聞言反唇相譏道:“都是爲君效力,隻有所負之責不同,談什麽豔羨不豔羨!何況在下是被逐出朝堂的,潘大人此言未免傷我之心,該罰酒!”
不要以爲高喊羨慕李佑的這位是仕途不得志的失意人,他的身份是吏部考功司郎中。雖然隻是正五品,但負責天下官員考核之事,比他更有實權的五品大概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
不過權力再大的官員,即便是大學士,到了朝參時,也絕對不如坐在暖轎裏逛街(官方說法是巡城)的李佑舒服…“你們一個眼紅對方舒坦,一個假惺惺故作謙詞。那麽我出個主意,請左大人爲你們二位調換一下!左右都是五品,潘部郎去當五城提督禦史,李佥憲去做考功郎,如何”
說這話的人是江西道掌道禦史董若水,他嘴裏的左大人就指的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左邦瑞,這是号稱天下第一司的文選司主管。
“在下無意見,已對吏部神往久矣,請左大人成全!”李佑大笑。
左部郎同樣也在屋中,醉醺醺道:“铨衡重任,豈如兒戲,汪拾遺要科參,董禦史要糾劾,誰當得起!”
吏科掌科、都給事中汪文叙,人稱汪拾遺,此時正坐在李佑的對面。科道中,内廷吏科負責督察吏部政務,六科對六部工作凡有駁斥糾正,叫做科參,一般部屬官員,無敢對抗科參的。
“左部郎膽小怕甚,這種平級互調的小事,又不涉及升遷和品流升降,趙天官難道護不住麽!”汪拾遺嘲笑道,嘴裏扯出的趙天官當然就是吏部尚書趙良仁,但可不在這屋中。
不管什麽層面的私人聚會,無論是高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隻要還是人,喝多了後都是要閑談亂扯的。隻是内容大相徑庭,頗能反映身份,可謂酒後出真言,是什麽人就說什麽樣的醉話,絕對錯不了。
比如李佑今日參加的這次聚會,在座有五個人,分别是掌握官員铨選的吏部文選司郎中左邦瑞、掌握官員考核的吏部考功司郎中潘翔、掌握京城司法的提督五城禦史李佑、掌握吏部政務督察的吏科都給事中汪文叙、以及江西道掌道禦史董若水。
五人品級都不高,從五品到七品都有,但個個皆是勢要清流之職,人人都能與三四品抗衡。
有心人可以看出,這個名單便是丁憂次輔許道宏班底的重要組成部分,帶有濃重的吏部色彩,當年左部郎、潘部郎與李佑還曾被并稱爲許天官門下三大走狗。
天下絕大多數官員夢寐以求的升遷進身之路,本是個很嚴肅的事,在這次宴會上卻當笑話互相亂扯。他們當然有這個資本,都是位卑職重的典範,占據着關鍵職務,一般三四品的官員權力還不如他們。
李佑敬了一圈酒,又對衆人道:“十一月初,是盧閣老壽辰,在下要登門幫手,不知諸位去不去祝壽。”
文選司左部郎答道:“自然要去,有何道理不去?”
其他人一一點過頭,許閣老如今不在朝,在中樞裏多一個能說上話的,自然是大好事。
快要散場時,左部郎忽然又想起什麽,側頭問李佑道:“彭閣老最近不安穩,你是如何想的?”
左部郎不問别人,隻問李佑,當然有其道理。他們這些人,由于陣營派系關系,都算是彭閣老的對頭,但沒什麽真正的私仇。
隻有李佑與彭閣老于公于私仇怨極大,而且李佑本身又是很好鬥善戰,誰知難逢對手的他是否又蠢蠢欲動,不能不問清楚。
“以杯中之酒祝他平安無事!”李佑舉着酒盅道。
這聽起來很難辨别,左部郎滿臉疑色,“你這是正話還是反話?”
“正話,十足十的正話。”李佑幹脆利落的答道,他對同黨的疑慮心知肚明,所以很清楚明白的回答了一句。
不過聽在别人耳朵裏,仿佛答應的太痛快了,不太像是李佑的風格,這又是正話還是反諷?
汪拾遺便起身勸道:“你這次要忍耐住,萬萬不可出手!”
李佑:“……”
潘部郎随即也開口道:“大局爲重,意氣用事絕非智者所爲!”
李佑:“……”
“你如此年輕,而那彭閣老日薄西山,你何必與他糾纏不休!聽老兄我一句,得放手時須放手哪!”董禦史如此勸道。
面對一屋子揮之不去的懷疑神色,李佑無奈道:“在下沒有在彭閣老身上吃過什麽大虧,談不上多麽恨他,諸君勿慮!”
左部郎笑道:“聽說最近你在歸德千歲那裏大受歡迎,我等都猜測是你鼓動的她去鬥彭閣老,所以想的多了些。這次千歲殿下來勢兇猛,也不知彭閣老能否擋得住,甚可令人憂慮。”
衆人便一起爲彭閣老長籲短歎,他老人家要一怒主動辭職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