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因素不得不考慮,一是當前并非大張旗鼓轟轟烈烈的時期,因爲季節漸漸要進入冬季。年終歲尾正是京師官場上的輕閑時候,逆潮流而動開展“嚴打”,似乎很不合時宜。
二是從他本人角度,這段時間也不适合做出轟動朝廷的事情。
三是他自己對五城兵馬司和巡城禦史的掌控還處于空白,貿然開展大動作,弄不好便要适得其反。
想來想去,李佑最後決定,嚴打的構思可以放到明年開春再辦,他并不是等不起。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向天子吹風,先讓天子對此事産生印象。
回到家中時,崔、周兩個師爺都已經從衙署中回來了。李佑便詢問道:“今日五城兵馬司中,可有忍耐不住的?”
崔師爺答道:“據報,中城苟指揮先走了,其後有南城姚指揮離開。其餘三人則一直候到衙署關閉時爲止。”
李佑便心裏有數了。就通過這麽簡單一件小事,手底下五個兵馬指揮裏,誰還算服氣,誰心裏不服,基本上一清二楚。
又在書房裏簡單寫了幾句話,作爲提綱交與崔監生,讓他潤色潤色,代筆寫一篇密疏。
崔監生在燈下看去,上面寫道:“陛下親政,萬象更新,京師地方多有不靖,卧榻之側不掃,何以掃天下!又如治亂當須重典,臣願爲前驅,爲陛下澄清京城。待來年春季,願請臨機專斷之權,以三月爲期,專以嚴刑峻法對奸徒,可從嚴、可從重、可從快,足以震懾宵小,廓清地方!”
今夜輪到宿在四房,李老爺回屋時,程姨娘将老爺迎入并指使婢女速速燒水去。
李佑便坐在卧房等待熱水,與程姨娘順口說着閑話,關懷道:“住在京城,可還習慣?”
程娘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奴家随了老爺之前,本就是住在京師的,有什麽不習慣?”
李老爺十分尴尬,家中妻妾大都是南人,順嘴說這些習慣了,一時卻忽略了唯獨程姨娘是北人。幸虧程娘子沒甚心機,也不是心思重的女人,不然指不定會犯了什麽小心眼。
他便又囑咐道:“其餘各房初次在京城過冬,有什麽不适的你多注意些。衣物用具,該添置就添置,不要虧待了自己。”
“知道了,奴家盡快去問過諸位姐姐,不過明日奴家想要回父親那裏看看。”
李佑忽的想起什麽,“這段時間,你可曾去見過你父親?”
程姨娘老實答道:“這半月沒去過,明天是我家嫂嫂壽辰,奴家想回去祝壽。”
什麽嫂子生日不生日的,李佑沒放在心上,不過若有所思道:“想我到京城以來,事務繁忙,尚未拜訪過你父親,明日正該登門去見見老丈。”
程姨娘心裏一喜,夫君還是能給她很長臉的。她滿懷期待的問道:“一同去麽?”
“自然是同去。你可以直接過去,老爺我要先去衙署辦了公事,随後再去。”
及到次日,程姨娘急不可耐的先出發了,李佑則去衙門視事。
其實也沒什麽公事,李佑在公署内稍稍坐了一會兒,換了便裝,上轎去程家拜訪。他這是私事,穿公服太招搖,所以就低調了。
程家宅子在東城,李佑到達時已經将近午時。今天程家有女人慶生,并沒有張揚,隻是在後院入口處能看出些端倪,賓客也大都是親眷。
程老丈在前堂接見了李佑,作陪的還有程小娘子的同胞兄長程钰。李佑倒是第一次見到此人,上次他在京時,程钰還正在甯夏充軍,這個妾兄似乎身體不錯,居然熬到了赦免還活着。
如今程老丈的臉色可不像李佑上次離京之前那般滿面風霜,看在李大人眼中富态了許多。
李佑暗道,想必他被發回了家産,同時身爲京師鹽業公會總管,又有歸德長公主庇護,這一年來日子過得不錯。
說實話,程老丈好歹也是落第讀書人出身,對女兒給别人當小妾很有意見,但他明白木已成舟,沒什麽辦法可以挽回,隻能認了。
不過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别扭,故而明知李佑到了京城,往來走動卻很少,平時也絕少在别人前提起給人做妾的女兒。
李佑落座後,徑自開門見說:“本官有一樁大生意,欲與老丈聯手,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程老丈聽到李佑提起生意,當即訓道:“你既然爲官,就當竭力報答君恩,并爲朝廷效力!想着中飽私囊的買賣事情作甚!”
毫無心理準備的李佑突然遭了一通教訓,不禁愕然,他所拜見的是老丈人兼鹽商兼鹽業公會總管麽?這分明就是一個古闆方正的讀書人,或者說比他李佑還像個風憲官。
細想上次離京之前,與程老丈打過的幾次交道,還真就是這樣的人。隻不過自己沒将他放在心上,一時間忘了而已。
在一旁侍候的程钰打圓場道“都是自家人,父親不必如此苛求!”
李佑看了眼程钰,微微皺眉道:“不敢久煩老丈,自家人确實不用多禮,還請自便。有程兄陪本官閑談即可。”
程老丈點點頭,起身走人。李佑目送他離開堂中,回過頭來,對程钰道:“我這老丈人,平日在鹽業公會裏就是這幅模樣麽?”
程钰陪着笑道,“我這父親,在公會處事就是這般樣子,好似官員一般。但衆鹽商偏偏還都服氣這個模樣,隻道他做事公道。”
這也行…李佑經過觀察,覺得這程钰不是迂腐人物,有心将胸中所想先略略與他談一談。
卻不料此時忽然有個二十三四的年輕人闖進堂中,對李佑道:“你是程家小娘子的丈夫?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手,不要在這裏恬不知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