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朝,殿閣大學士丁憂極其罕見,因爲一般官員能奮鬥到人臣之極,總要經曆一番升遷流轉過程。到了這個位置時,往往本身也半截入土了,父母更是先已逝去。如許閣老這般,五十多一點便榮登内閣,而同時母親又較爲長壽健在的很少。
然而許家太君最終還是跳不住生死輪回,但她在活着時,能夠親眼見到兒子位居宰輔之尊,應該可以含笑而逝了。不過老太君這一去,卻留給了李佑幾麻袋的苦惱。
相對于給朝局帶來的沖擊,李佑這點私心根本不算什麽。空缺出二号宰輔的位置本身就是大事件,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對大學士位置虎視眈眈。而且還可以預見,丁憂之後當許閣老複職時說不定又要起紛争。
不過歸德千歲的反應與别人不太一樣,她今天早晨沒有胃口吃早膳,但在聽到許次輔丁憂的消息後,午膳便破例多吃了幾口,又将早膳一起補上了。
許閣老是八月初九夜間得到母喪消息,次日便上疏離職,同時請徐首輔寫了訃文。京中高官家中出了喪事,按規矩要請大學士拟訃文,許次輔這樣的也隻有請首輔寫了。八月十一日,許閣老便離京回鄉奔喪去了。
還好許靠山臨走前沒有忘了李佑的事,使人拟了任命诰書,又催着司禮監批紅後發至吏科備案。兩日内将程序走完,免去了夜長夢多的後顧之憂。
八月十二日,在家家戶戶喜迎團圓節,一派歡樂祥和的氛圍中,李佑則迎來了任命诰書。
作爲全家的主心骨,李佑的新官職很受家人關注。各房妻妾圍着诰書觀看片刻,大都不太懂得檢校右佥都禦使、提督五城兵馬指揮司是幹什麽的,畢竟不似禦史、知府、知縣這些官名通俗易懂。
隻有程小娘子在京師住過,曉得兵馬司老爺作甚用處,所以看出夫君這個官職仿佛是管兵馬司老爺的。
“看過戲沒有?爲夫這個官職,就相當于開封府的包青天。”李佑臉不紅心不跳的解釋道。
在滿堂崇拜目光裏,李佑施施然去了書房。落下門簾,随即雙眉緊鎖,苦思起自己的職事。
這個官職從無前例,朝廷隻給了籠統的範圍,具體如何操作,還得靠他自己親手去做。新設一個衙署,不是動動嘴皮就成了,最麻煩之處在于,涉及到與上下級之間重新劃分權力這個問題。
天子腳下的一舉一動,最終必定要奏入中樞審批,所以許閣老的丁憂才會讓李佑深受打擊。
更現實的問題是,目前五城提督衙門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兵無一個,堪稱一窮二白。不過這都不是大問題,找戶部開支出銀子都能辦,但如何辦的合用,也是需要仔細考量的。
此時。崔真非和周傑希兩個先生受了李佑的傳喚,也來到書房商議。
李佑請二人坐下,詢問道:“本官如何開局,你二人若有想法,不妨說說。”
崔真非在國子監坐監曆事時,主要就是在京城法司衙門打轉,不然當初他哪來的膽量與李佑打官司。
雖然崔監生最後無權無勢沒能獲得什麽好位置,但也不能說一無所獲,起碼對京城裏與司法有關的衙署知之甚詳。李佑也知道這點,所以将他叫來參詳。
崔真非早有準備,就等着東家來問,當即開口道:“京師内城外城地面上,共分五城三十六坊五百餘鋪。爲禁奸捕盜及其它事,朝廷安置了三套人馬。
第一種是五城巡城禦史,可以節制五城兵馬司,并可以判決非刑名小案,如戶婚、田土、債務等事,地位最高。
第二種是五城兵馬司,在各城内負責偵緝、捕盜、防火、溝渠街道修理等事。下有弓兵百餘,另有每鋪出火夫三至五人,算起來每個兵馬司手底下有數百役卒。
第三種是五個巡捕廳,與兵馬司又是并列而立,互不統屬。主要負責巡邏、捕盜,特别是夜巡。每巡捕營設一把總,巡捕營兵均是選用京營軍士。這巡捕營權力比兵馬司要下,捉了人不能訊問,隻能送至兵馬司。此外,巡捕營每日要從兵馬司領夜巡牌并受兵馬司點檢。”
李佑确實不如崔真非熟悉這方面情況,難得謙虛了一次,隻認真聽着。他心裏用自己的認知做着比較,兵馬司更像是上輩子的警察,而巡捕營則像是武警。
可惜自己隻是五城兵馬司的提督,不能直接管轄巡捕營,朝廷估計也不會随便将駐紮城中,名爲巡捕實爲軍士的五個巡捕營交由誰去提督統領。
“從前,兵馬司和巡捕營都是受廠衛提督,那時候兵馬司就是受氣的兒孫輩。但如今東廠廢止,錦衣衛收縮,所以近年來兵馬司漸漸擡了頭。各城兵馬司與京中權貴還是有些交往的,各有各的門路,因爲京中貴人有時辦事很用得到兵馬司。依在下看來,大人做了節制兵馬司的五城提督,想要徹底折服五個兵馬司不太容易…”
“計将安出?”
崔真非獻計道:“巡捕營官軍任用皆在兵部,東主你又是兵部老尚書門人,可以借此與巡捕營官軍多多合作。如此東主在上,巡捕營在下,如臂指使,至少不必擔憂被兵馬司掣肘而不能有所作爲。随後可以徐徐圖之。”
李佑奇道:“那又何必舍近求遠?本官直接拿盧老尚書去壓兵馬司就可以了。”
崔真非無語,遲遲才道:“這個,東主有所不知,兵馬司乃是文官,比同京縣知縣,不受兵部管…”
李佑愣了愣,他一直以爲兵馬司是武官,鬧了半天原來是文官。
又吩咐兩人道:“崔先生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本官這個佥憲察院是初創,先得将架子搭起來,明日周先生與我去戶部要一要開辦銀子。崔先生在家,細細琢磨本院審判之權、考核之權等條例,看看怎麽定才是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