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說天子大約還有半個月路程,要到八月十五之後才回京。天子回京意味着開始親政,也就是說,慈聖皇太後秉政十年,快結束了。
稍有敏感性的人都可以知道,未來這半個月将是多麽刺激…特别是慈聖皇太後動作頻頻的情況下。
大政交接時刻,不是劇烈動蕩就是出奇平靜,而這次,京師官場普遍認爲是前者。
從上月起,慈聖宮下诏在勳戚中廣開言路,征詢治國策略。并連續十餘日召見勳戚,談論國事,期間沒有見過大臣。
上個月的二十二日,慈聖皇太後在還内廷舉行考試,沒有世爵和恩蔭的勳戚子弟均得以參加,選拔答卷優秀者共計四十三名,直接賜予肄業監生功名和出仕做官資格。
對此文官暫且冷眼旁觀,除了不痛不癢上幾封奏疏外,沒有太多的動作。對太後的意圖,他們看的很清楚,目前這些都是造勢而已,還沒有影響到實際利益。
頻頻召見勳戚又怎樣?朝政依舊把持在文臣中;賜了四十三個監生功名又如何?每年國子監肄業監生數百人,也不在乎多上幾十個。
此外自從德高望重的前首輔張若愚不視事後,文官群龍無首、互相猜忌,遇事很難一呼百應、迅速反應。
八月初六,也就是李佑進京的第四天,又一個消息傳遍了京城各衙門,宮廷中有個叫司禮監的衙門重新開張了。對此朝臣早有心理準備,但又像李佑所預料的那般無可奈何。
對内閣而言,等于是多了一道環節。
以前他們對外朝奏本票拟過後,直接送到聖上那裏,被大略掃視一遍,就打包批一個照準,因爲聖上一般沒有精力看如此多的瑣碎奏折。除非内閣所認爲特别重要的,自然會單獨拿出來。
而以後,大概就是票拟過的奏本送至司禮監,由秉筆、随堂太監們仔細又較真的檢查後用紅筆描寫一遍,小事批回,大事再彙總向聖上奏報。
相較之下,大學士們當然喜歡前者,喜歡一個精力不足的上司直接管自己,而不是讓人數和精力不亞于内閣的司禮監太監當監工。
大學士眼裏的司禮監像是監工,但六部眼裏的内閣又何嘗不像監工?大學士不喜歡司禮監的批紅之權,但六部同樣不喜歡内閣的票拟之權。最後的結果是,沒人能造反。
話說錢太後這次意欲重立司禮監,自從風聲一出現,宮中那些身殘志堅、努力自學的太監立刻成了香饽饽,紛紛喜極而泣奔走相告。感到守得雲開見月明,一身所學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怪他們忘形,司禮監與别的宮中衙門不同,沒有文化絕對做不來,否則隻有被大臣們戲耍的份。沒文化、看不懂奏本的太監進了司禮監能幹什麽?所以必須要用有學識的。
大約隻有天啓朝的魏忠賢,可以以目不識丁之身闖入司禮監,成爲一代傳奇人物。但就是這位權勢赫赫的九千歲,在司禮監也隻能當秉筆太監,首席掌印太監輪不到他做,手下奏政事時,他隻能裝啞巴。九千歲的權力和兇名,更多的來自于提督東廠,而不是司禮監。
如今宮中人才不多,每個有知識有理想的太監都有很大可能被重用選入司禮監!
經過三個月的醞釀和明暗争奪,最後太後身邊的大公公麥承恩拔得頭籌,成爲宮中内監之首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長公主所用的吳廣恩、天子大伴段知恩成爲司禮監秉筆太監。
這個三巨頭組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實際上讓外界猜測不停的是,這三個太監中誰将是那個頂點,如今答案算是揭曉了,麥承恩笑到了最後。
此外宮中又選用了六個随堂太監,李佑在這份名單中,發現了王啓年的名字…不禁唏噓不已,沒想到此人最終還是走出了這步。
不過李佑看得出,當年司禮監的赫赫威風權勢,是建立在太監勢力全面擴張的基礎上的。批紅之外,能夠提督京營,能夠提督東廠,能夠調派全國鎮守太監,這樣的司禮監才是能與外朝對抗不落下風的那個司禮監。
如今這個新司禮監,比當年其實是個縮水版的,大概太後也知道這點先天不足,所以才想要通過擡舉勳戚來彌補。
太後的動作,遠遠沒有結束,而且終于與李佑扯上了關系。
在八月初七,太後下诏,初九這日在武英殿會推正五品檢校右佥都禦史、提督五城兵馬指揮司人選。下诏當日,吏部小吏便将進宮臨時木牌和相關诏令抄本送到李佑手中。
李大人看了看诏書,暗歎一聲,該來的終于來了。
歸德長公主又一次召見李佑,隔着屏風問道:“我再問你,你可以主動辭去麽?如果給你其它補償。”
李大人反問道:“你怎的又來詢問?或者是另有人讓你問的?”
“這你不必管了。我打算仿古新建一個衙門,也就是少府。此乃天子私衙,品級定爲三品衙門,專管皇家産業收入,下有皇鹽、織造、皇店、皇莊四司。”歸德長公主勾引道:“若你有意,可以由你出任正四品少府少卿,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李佑聞言暗道,這千歲殿下還算聰明,知道退出宮後隻憑借舊人情,權勢不能長久。所以特意在宮中與朝廷之間創出了這個地位類似于光祿寺、尚寶司的新衙門,又将很多宮中内監事務劃歸過來,借着實體繼續發揮自己的影響力。
他又若有所思,“莫非吳廣恩沒有當上掌印太監,與此有關系?太後準了你設少府,你讓出了掌印太監?”
歸德千歲避而不答,隻問道:“你肯不肯來?”
正四品的籌碼啊…李佑哂笑道:“總要上殿去試試的,如果不能如願,殿下再收留我也不遲!”
歸德長公主萬般無奈,“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在母後那裏,我本想以掌印太監換得讓你遂願,但母後堅決不允。我隻好退而求其次,換了一個少府。我現在便可以斷定,你輸定了,還是老老實實的準備來給我當少府少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