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級不會變,依舊是正五品。你可以放心,你是功勳之臣,五品是酬功之賞,朝廷不會将你降爲六品或者七品。”歸德千歲給李佑吃了定心丸。
李佑聞言大喜,從地方轉爲京官,叫做行取,即使品級不變也相當于升官了。五品京官在官場上,約莫可等同爲四品地方官。這樣一來,就沒有舍不得品級的後顧之憂了。
随即李佑就有了新的疑惑,京師應該沒有正五品的科道官職。
按照國朝官職設置,京師的科道官裏在五六品這個品級很稀缺,而且在五品這一級别更是空白的。
李佑猜測大約是因爲六部中的主力業務官員郎中、員外郎大量聚集在這個品級,所以要與科道官互相錯開。
歸德長公主當然明白李佑的疑惑,“若有需要,品級從來不是問題,無非是名号問題。都察院有二品左右都禦史,有三品左右副都禦史,有四品左右佥都禦史。那麽再往下可以臨時新設一個右副佥都禦史,或者同右佥都禦史,亦或叫署右佥都禦史,定爲五品,有什麽難的?”
李佑簡直要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沖昏了。科道官絕大多數都是七品,高品級的寥寥無幾,如果直接可以晉位五品科道,雖然品級不變,但流品上升了一個大大的台階,爲再次升遷打下了堅實厚重的基礎。
或許還有人不明白,科道官對于李佑的意義在哪裏。
國朝官場中,升遷并非百姓想象的那樣隻需請客送禮拉關系就可以搞定,是有一整套明規則和潛規則的,根據無非是出身、資曆、人脈、年資等等基礎硬性條件。
條件不足,一輩子隻能在一個層次裏打轉,熬年頭、拉關系都沒用。
簡單的說,如果不處在戰亂和異常時期,李佑沒有科舉出身,正常情況下頂天就是八品雜官。但他憑借運氣、廷推資曆和人脈,在文官系統中得到了今日的地位,但再往後,升到四品知府也就封頂了。
四品以上的文官,雖沒有明文規定,但一般都是進士清流出身,尤其是京官更嚴格。現今的蘇松分守道王老頭出身監生隻不過是個特例而已,但就是王老頭也具有貢元功名,再不值錢那也是個“元”,和狀元、會元、解元一樣的“元”,這才能使得朝廷略略對他放寬了限制。
如果李佑能找到機會套上科道銜頭,披上清流身份,那相當于打破了品級禁锢,之後對他而言,除了大學士、尚書、翰林這些位置,基本就沒有什麽限制了。甚至論起上升渠道,比那些入不了清流官的三甲進士還要稍微好些。
但問題在于,濁流要想不經科舉跨入清流,實在太難了。自從正統朝文官制度逐漸成熟後,成功者屈指可數。
即使是妖風最盛的成化朝,天子不經正常流轉,強行大肆封賞傳奉官時,直接封到六部和寺卿的很多,但他也沒法直接封科道官。
想到難點,李佑從興奮中冷靜下來,忍不住問道:“這能行麽?”
歸德長公主模棱兩可的答道:“我隻是說有這個機會,并沒有說一定能行。但你與尚書、督撫一樣擁有廷推官資曆,這個條件很出衆,還有一些其他因素,所以也不是沒有可能性。”
翻來覆去,還是沒有準話…李佑又在心裏分析了一下。
以千歲殿下的大氣個性,如果實在沒什麽機會,是不會在他面前空口白話賣人情的,隻有小心眼多的人才會如此行事。
所以現在的情況應當是有一定把握,但又可能存在意外。既然有機會就好,有機會就好,李佑重新興奮起來。
歸德長公主提醒道:“時間過去不短了,你還不離開麽?再不走,宮門就要落鎖了。”
啊!李佑險些忘了這件事,一時間顧不得其它,拱拱手向長公主和林驸馬告辭,匆匆忙忙的疾步快行,向行宮大門沖去。
在宿衛親軍警惕的眼神中,李大人氣喘籲籲、險之又險的在落鎖前刹那間閃出宮門。立在宮門外面被晚風吹了幾口,才緩過氣來。
他的儀從已經從黃昏等到此時,連忙将大老爺接上轎子,起駕回同知分署。
坐在轎子中,李佑忽然清醒了。他在行宮與歸德千歲交談時,被突如其來的肥美誘餌所迷惑,導緻自己神魂颠倒,沉醉而不能自拔。卻忘了打探最大的關鍵之點——朝廷爲什麽要設這個右副佥都禦史?
此外,李佑又察覺到一處細節,歸德千歲說的是要設“右”副佥都禦史,這個官名也是很值得玩味的。
都察院各級官銜,從二品都禦史、三品副都禦史到四品佥都禦史,都是左右分設的。但左和右不是亂用,其中也有規矩。
以左爲尊,帶“左”字頭的可以視爲都察院堂上官,就像六部的那些坐堂尚書、侍郎,都察院的最高首領自然就是左都禦史了。
“右”字頭各級都禦史,則常常被用來作爲總督、巡撫這類外派差遣的名義官銜,象征他的欽差身份,并标示他的本官品級,但并不真正在都察院上班。
譬如前鳳陽巡撫楊負楊大人,被尊稱爲撫台,但他的實際官銜就是右都禦史。隻有在右都禦史的名義下,才有了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這些重要差遣。
如果要設右副佥都禦史的話,隻一個“右”字就可以透露出某些信息。不過方才李大人隻顧得激動,忽略了這點,沒有去追問。
回想起來後可以判斷出,右副佥都禦史九成九也是個加銜,肯定還附帶有差遣。但這個至關重要的差遣内容,卻被歸德長公主漂沒了…李佑想道,她八成是故意的罷,不然如此重要的情況豈能不說?
不過到底是個什麽差遣?因爲可能與自家前途有關,李大人心裏好奇的像是貓抓一般。
從千歲殿下問他願往京城還是留在揚州來看,此差遣多半是在京城的。又從“不見得好做”這句話看,此差遣是項很棘手的事情。
在京城很棘手的事情…李佑到此分析不下去了,因爲他沒有足夠的消息,他并不知道京城現在的狀況,所以也就無從得知有什麽棘手的事務。
天子大約要在揚州駐跸四天,要尋空再找千歲殿下去問問詳情,即便問出來,大概也隻能聽天由命罷。在京師設立一個正五品科道官相當矚目,李佑知道自己争是争不來的,隻能看别人給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歸德長公主和李大人在親切閑聊時,在行宮主殿中,景和天子也正一臉倦容的與大伴段知恩閑談。
主要話題便是今日禦舟上的種種。段公公怕天子看不清其中門道,所以主動前來講解。
“李佑的總體想法,是集中全力,攻其一點不及其餘,這被攻的一點,就是李編修了。大概因爲在随駕大臣中,隻有李登高宦海經驗淺薄,不像其他人老于世故。實際上,他确實也被李佑三番兩次的抓住了把柄,自讨其辱也不能全怪李佑。”
“李佑的手法約莫有三段,先是虛張聲勢,震住别人不敢輕易說話。随即又有預謀的步步轉移,說上幾句便換一個話頭,絕對不留給别人思索駁斥的時間,做到始終将話頭把持在自己手裏。最後搬出爲師長争鳴的大義完美收尾。”
天子沒順着段公公的思路想,卻提出問題道:“李佑爲了非翰林不入内閣而不服氣,令我記起唐代卻是非曆州縣不拟台省,爲何我朝不效仿之?祖宗定下非翰林不入内閣,導緻翰林院清望無以複加,隻在詞林輾轉便可之上青雲,是不是太過?沒有親民經驗,宰相又何以治政?”
段知恩奏對道:“本朝治政有六部,皆爲九卿堂官,所以内閣最大功用不在于治政,而是調和。除三鼎甲之外,每科翰林院錄取的庶吉士多則二十,少則十來個,都是儲相之選。必是滿朝矚目,内外交加之下可謂壓力重重。”
“能在這中壓力中殺出來的,才是真宰相,殺不出來的,如同李登高今日這般被打擊到不堪造就,那就隻是廢品了。祖宗便是以這般裁汰方法,選出合用人物啊。”
景和天子很有心得的點點頭,又道:“今日觀李佑此人,真乃卓爾不群也。”
段知恩笑道:“本職連知府都不到的地方官,卻拿着朝廷大事侃侃而論,其心可知哪。”
“無非是想升遷高位而已。”景和天子不以爲意道。
有個小内監手持文書,向天子奏道:“皇爺,京城來報!”
景和天子接過文書,看了後向段知恩道:“母後已經開始了。”
話說李佑回到同知分署時,卻見莊師爺居然沒有睡下,還在等待着。便問道:“有何要務?”
莊師爺将今日邸報遞給李佑,“廟堂上有大變局,大人務必該看看。”
李佑皺眉展開邸報,在燭光下看了幾眼,登時心神俱震,果真是大變局!邸報上主要内容隻有兩點:
一是慈聖皇太後重立司禮監!
二是慈聖皇太後意欲将勳貴納入廷臣會議中,在現有九卿的基礎上,增加幾個勳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