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别人口中尊稱國丈的金百萬,蕭學道才是正牌國丈。但李佑可以斷定,蕭學道那裏隻怕不如金百萬家裏賓客如雲般的熱鬧。原因很簡單,金百萬周邊人際圈子裏大多是豪商,絕對要豔羨金家出一個皇妃;而蕭學道的人際圈子裏都是官員,卻未必會去羨慕蕭家出了皇後。
家裏出了皇後,蕭學道這輩子官場之路算是到頭了。雖然經李大人上疏痛谏皇後弱勢的害處後有所松動,但以大明抑制外戚的強硬國策,箫大人要麽幹完這屆學道後,繼續遷爲四品閑職幹到死;要麽就此辭官,另行接受一個大概是伯爵爵位的賞賜,從此離開權力場。
本次大婚,天子納了一皇後二賢妃,都是在選秀中選出來的。作爲遠隔千裏之外的地方官,李佑欣慰國家喜事并遙祝天子早生貴子的同時,所須做的還有三件事,獻祥瑞、上賀表、赦囚犯。
不過都是虛應故事而已,李佑心思也沒放在這上面,他所關注的是朝廷什麽時候派欽差将巡撫、鹽運使、知府齊齊拿下。
在京師宮禁中,天子大婚的喧嚣剛剛散去,朝廷開始準備南巡。
這次南巡計劃,源起于去年祖陵險情,當時便有大臣奏請天子南巡谒陵,穩固龍脈。不過大明天子沒有南巡的慣例,加之開銷浩大,所以朝堂上争論不下。
不過當揚州綱商願爲聖上南巡捐輸一百多萬兩的消息傳來時,再加上慈聖太後下了聖谕,此次南巡一切從簡,随員限制在千人,這股争論算是漸漸平息了。
三月二十日清晨,六位大學士聚在文淵閣中堂,又例行公事般的開始了今天的工作。一份從揚州發來的奏章在各人手中傳了一遍,引起了小小的驚動。
自從鹽、漕、府三家聯手彈劾李佑這件烏龍事情過後,近幾個月從揚州送來的奏本大多是好消息,特别是有關銀子方面的。就連鳳陽巡撫移駐之事,揚州方面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反對聲音,不使朝廷爲難。
然而這封鹽運使的上疏,卻又打破了平靜。奏疏描述的事情經過很簡單:
南京守備國公、鎮守中官勾結鳳陽巡撫楊負,派留守衛指揮佥事、内官監太監到揚州府綁架賢妃之父綱商金某,此舉遭到鹽運司與地方官李佑全力制止。
而鳳陽巡撫公然袒護南京來人,并動用标營協助南京官軍強行帶走金某。最終與府兵發生沖突,而府兵被迫開火殺死張言、周懷和留守衛軍士九人。
看了奏折,大學士們都覺得疑點重重,第一感覺是南京守備和鳳陽巡撫都吃錯了藥。
因爲涉及到魏國公、南京鎮守中官以及一個巡撫,首輔徐嶽斟酌後開口道:“三日後朝見聖母時,再面議此事。”
其他人都同意了,這事委實古怪,在找到南京、江北一幹巨頭吃錯藥的原因之前,不好冒然表态。
天子大婚沒有婚假,二十二日照常有經筵,新婚少年隻得與一幹閣老、尚書、公卿、詞林、科道聚在文華殿談經論典。
今日經筵主題是治理地方,講官總結道:“治國并非坐而論道,地方疾苦悉賴于親民官,擇人豈可不重乎?”
有一禦史針砭時弊道:“黎庶盼賢臣如久旱盼甘霖,多少年來,生出脫靴遺愛、立功德碑、送青天匾、贈萬民傘等諸般褒獎之舉,以爲美談。奈何今日流于形式,每到離任,無論賢明與否,人人有份,已成陋規,實在可笑。”
朱放鶴侍立一旁,想起了什麽,不由得慨然開口道:“在下去歲十一月至揚州宣旨,滿城民衆誤傳李佑要罷江都縣,至少上萬人不約齊至,人山人海的圍住在下,異口同聲請求李佑留任,得知李佑加官,滿城歡呼如雷動。此情此景絕非杜撰,吾有生僅見此一例,又親眼所見那李佑上任不足一年,便得了匾額、萬民傘六七件,縣學中立有碑文一座。天下親民官若皆如此,足可保我大明萬萬年也。”
滿殿不是瞠目結舌就是目瞪口呆,若非熟悉放鶴先生的品行,還以爲他在講笑話。那個小子也能治理好地方?
在景和七年到景和八年初,李大人給朝廷諸公帶來的沖擊和印象太深刻了。回想起他年輕氣盛、機敏狡詐又帶着幾分名士疏狂的樣子,再想起萬民擁戴的青天父母官形象,任是誰也很難将二者聯系在一起。
那李佑觸怒了太後被發配到地方,随便讓他選了個地方蹲着去,救了祖陵實在是運氣好,關鍵的時刻出現在關鍵的地點,他的運氣早讓大家都習慣了。
但是一個伶牙俐齒、同時有幾分小才幹的小年輕搖身一變,忽然成了滿城擁戴的青天父母,這個轉折有點不好理解,絕非運氣可以解釋的。
一定是聽笑話的姿勢不正确罷…經筵散了,衮衮諸公三三兩兩步出文華殿。在内閣中,又有一本從揚州發來的奏疏等着各位大學士。
這本奏折内容相當驚世駭俗,鳳陽巡撫楊負奏稱,綱商金某狀告鹽運司、府衙近年來脅迫綱商他販運巨量私鹽,得利上百萬…幾位閣老憑借從政幾十年的本能便可以猜出,這本奏章必定與上一本鹽運使彈劾鳳陽巡撫的奏章有内在聯系。
他們并不質疑兩封奏章内容的真實性,那兩人都是一方大員,不會空口白話的捏造污蔑。
但讓衆位閣老深思的是,兩人一個是主管民務和軍務的巡撫,一個是主管鹽務的運使,權責泾渭分明、互不相犯,應該不至于有大仇怨,怎麽就拿出了不惜同歸于盡的架勢互相攻讦?
有一半閣老又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個年輕的身影…若真如朱放鶴提醒的,擁有滿城聲望的他,應該具備攪局獲利的能力罷,南京那幫人還都是他打死的。兩個巨頭莫名其妙的互相下死手,肯定少不了他在中間搗鬼!
李大人就像那黑夜中的螢火蟲,漁翁得利的心願或許可以達到,但若有低調而深藏不露的想法,那注定是徒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