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又到了諸位豪商争奇鬥富、遊春逐妓,順便誇耀豪衣奢食的季節,可是今天,本不該熱鬧的新安會館忽的熱鬧起來。諸位大鹽商不約而同的在會館裏品茶清談,對此老熟客都曉得,定是又有大事發生了。
不過在會館慎行堂中,諸位已經就坐的鹽業巨頭隻是風輕雲淡的娓娓而談,不急不躁。若不是周圍擺設奢華,在座衆人金裝玉飾,隻怕以爲是一群無所事事之人圍聚在茶鋪裏閑扯。
不知過了多久,有位個頭不高但卻壯實的人影從外面閃進來,爽朗的對這堂中拱拱手,“各位賢兄賢弟,在下喜事臨近,正在家中籌備。忽聞召喚,不曉得列位同業有何見教?”
先前在座衆鹽商裏,有人叫道:“金百萬!你每年都娶個小的,早不稀罕了,算得什麽大喜事。這次整饬鹽法的事情,你若知道些什麽,今日趁早與我等一齊交待了。别又如上次一般,明知天子南巡的事情,還藏着掖着不講同鄉之義!我等可不像你,平白得了一個好女婿。”
原來這些鹽商都在昨日聽到了朝廷要“整饬鹽法”的消息,本來也沒什麽,但得知李佑那個黑青天竟然被任用整饬鹽法,頓時人人生了危機感。
李大人不掌握鹽事時,都要屢屢興風作浪,雖然不能傷筋動骨,但估計隻是權力受制約的原因。可現在不同了,如今他一朝權在手,有了“整饬鹽法”的大義,便像出籠之猛虎,後果很不堪設想哪。
如果是别人還好,關鍵是李佑這個人實在令人生畏。如果李大人第三次掀起白色恐怖,估計倒黴的還是他們鹽商,而李大人八成又要踏着鹽商的臉面和淚水,由五十年一遇的青天升級爲百年一遇的青天。
淡定不住的大鹽商們今日便聚集在會館議論,但是大家卻發現金百萬卻沒有來,于是更不能淡定了。
雖然自去年年底以來,金百萬漸漸幫親不幫理,與他那幾乎堪稱鹽商公敵的女婿李大人打得火熱,同行們便在心中稍稍疏離了他幾分。
但是今次遇到此事,李大人被朝廷任用整饬鹽法,大家又覺得該将金百萬請來才是,仿佛與金百萬綁在一起才有安全感,别人說什麽都不靠譜。
人心便是如此微妙…金百萬在當中坐下,環顧四邊道:“這沒什麽可說之處,整饬鹽法又不是變革鹽法,頭疼也是運司先去頭疼,天塌下自有運司衙門頂着。何況無論是鹽政變爲何樣,是誰當權做主,也要靠我輩來運鹽納課,怎麽也離不了我們的,有甚可慌?鐵打的綱商、流水的衙門而已。”
鹽商衆人交頭接耳,這話倒也不錯。不過金百萬如今氣派當真大了,竟敢在此公然調侃運司衙門,難道他不想幹了?
“但有一件須得切記!我等綱商定要齊心協力,互助互扶,萬萬不可一團散沙,如此方可保身家而享富貴!”金百萬振臂高呼。
另一個鹽商徐瑞昌呼應道:“金員外言之有理,小弟常聽說如今文人喜結社,社中有首腦、有枝幹,宛如合夥開店。遇事則一呼百應、同氣連枝、如臂指使,官府也要讓他幾分。我們何不效仿之?”
“徐員外這主意不錯。”金百萬贊道。
正有危機感時,都會覺得結社自保的主意不錯,但衆人聽到金百萬出頭稱贊,便拿狐疑的目光去看金百萬,忍不住揣測金員外之目的在此?
金百萬被衆人看的不自在,苦笑搖手道:“諸位休要懷疑在下有谮居之心,如果結社,在下推舉何兄爲首。”
與金百萬同爲七大巨商之一的何雲梓心頭一亮,鹽業領袖這個名頭非常誘人,銀子多到他們這個份上,追求的不就是各種“名”麽。不然對七大巨商這種非官方認可的名頭,個個都欣然受之。
金百萬的謙讓,打消了衆人的疑慮,又議論起來。也在七大巨商之列的馬铉馬大員外開口道:“我家中有北方客人,聽說京城那邊去年建了京師鹽業公會,自此常常與權貴分庭抗禮,而權貴濫支鹽引的事情也大大緩解。我等或可效仿之,隻要彼此聯合,又有誰可以輕易害了我們?”
另一大巨頭鄭文付也道:“馬兄所言不錯,我等漂泊異鄉,雖不同族,但既有緣爲同行,便該如同族相親相助,建公會可也。”
何雲梓略帶興奮的拍案道:“我們也可建兩淮鹽業公會,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建了它如何?”
“此言甚好!”衆鹽商紛紛叫好,有幾個巨商領頭,自然無不贊同。
随即擺出香堂神像,公推出何雲梓爲公會總管,公認七大巨商中的金百萬、鄭文付、安焯、黃應奎、馬铉、盧自珍爲六大管事,此外堂内三十餘家齊齊入會。
這基本上就是兩淮鹽業最大的一群鹽商,一個影響深遠的公會就是這樣在李佑大魔王的陰影和冷笑中成立了。
定了名分座次,總管何雲梓肅容道:“列爲同業聽我一言,雖然會規仍待細定,但在下卻有些話先說了。兩淮同業者數百,凡欲入我會的來者不拒。但入會者包括我等在内,每家須交一千兩銀子。合爲會費,以應付開銷及救濟同行之用。”
“然!”衆人答應道。一千兩,還真稱得上天下最昂貴的行會門檻了,不如此不足以襯托出鹽商的豪奢身份和在銀子方面的驕傲。
就在鹽商聚集在新安會館成立了鹽業公會時,鹽運司大小官吏上百人正圍在運使正堂院門外。
這道院門已經封鎖三個月,被罰閉門自省的鹽運使丁大人便住在裏面沒有出來。除了傳話随從和傳送公文的書吏,誰也不能進出。
不過今日期限到了,運司全體大小官吏便在此等候運使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