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撫台奏請移駐,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的臉面,不願與新設的河漕總督同城比鄰而居。
但在朝廷眼中,河漕總督與鳳陽巡撫這兩個督撫級别的封疆大吏同駐淮安,簡直是一種對地方統治資源的浪費,确實還是分開各駐一方比較合理。
淮安位于河、運、淮三方交叉口,天然的河漕總督駐地,所以隻能是鳳陽巡撫走人,在江北地區另尋駐址。
南直隸江北地區,除了淮安,便隻有鳳陽和揚州、廬州三個大府,其他多是散州,其中鳳陽和揚州是朝廷的重點考慮對象。朝廷将楊撫台的奏請明發邸報,就是要試探各地态度,畢竟爲了平穩過渡,地方上的态度也很重要。
如果一個地方從上至下全都強烈反對,還要強行将巡撫衙門移過去很可能會釀成一些讓朝廷丢臉的事情。
果不其然,朝廷将楊撫台的奏請明發後,鳳陽府上下十分齊心協力的跳出來,一緻聲稱楊撫台的選擇沒錯,揚州府确實是最合适地方,而鳳陽府是絕對不合适的。
鳳陽方面主要理由有二,一是鳳陽本已有中都留守司,再來個鳳陽巡撫衙門,未免疊屋架床、機構重複;二是鳳陽府地廣人稀,又窮又苦,負擔本已沉重,巡撫大衙門來了更難以供給。
廬州府的态度相對比較淡定,但也委婉表達了意見。理由同樣很充分,在南直隸江北地區裏,廬州府的位置相對太偏,遠離江北地區的經濟中心和政治中心,沒有巡撫駐地的氣質。廬州府府衙心裏大概也明白,隻有腦子進水的江北巡撫才會跑到廬州府來駐紮。
唯有揚州府方面,出現了滿朝大佬無不詫異的靜默狀況…在他們想來,楊撫台指名道姓的表示想去揚州這個人間天堂,揚州府的反應應該是最激烈的。在蜜罐裏舒服慣的揚州府官員們各有各的權力,又是在天下數一數二富裕地方做官,無不逍遙,不會喜歡有一個品級高高在上的巡撫闖入,将他們全都管起來。
更何況揚州府并非勢單力薄的地方,揚州城共有鹽、按、府、李佑四個衙門,各有各的長處,同氣連枝、同聲相應起來氣勢絕對不弱。
鹽運司是第一有錢衙門,丁運使與首輔徐閣老共爲前首輔張若愚的門生;按察分司耿巡道身爲風憲官可以言所欲言;府衙羅星野雖然弱了點,但勉強也算搭上了捏着鼻子認領他的彭閣老;李佑更不用提了,不管他是什麽衙門,這個名字就是最好的名片。
楊撫台想去揚州,某種意義上堪稱捅了馬蜂窩。可是揚州府居然沉寂無聲,對楊撫台的試探毫無反應,怎能不讓朝廷中的大佬們人人驚異?其實還真是巧合了。
丁運使因爲李佑的事,被朝廷罰了閉門自省三個月并嚴禁幹涉地方政務,這種時候哪敢主動跳出來送人把柄。更何況鹽務直屬戶部,又不歸巡撫管,揚州城裏還有其他衙門,着急的應該是地方。
耿巡道則是任期快到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什麽大事都裝聾作啞,隻求平穩渡過最後幾個月,然後入京接受考計。
羅大人與李大人這兩個将因爲巡撫移駐而受害最重的地方官,經過密談後,不約而同認爲對方會出手,爲了避免被楊撫台惦記上,自己還是爲對方搖旗呐喊的好。最後,誰也沒有上奏朝廷拼命反對。
就這樣,揚州府在鳳陽巡撫衙門移駐事宜上,出現了十分詭異的默不作聲狀态。
這種狀态,被朝廷順其自然的認爲是默許,既然揚州府都默許了,那就皆大歡喜的批準了鳳陽巡撫移駐到揚州。
對揚州城裏的官員而言,這是一場面對強大外敵卻還在不停内耗的悲劇…朝廷的诏令,在揚州官場引起了波瀾,特别是羅大人與李大人這兩個地方官所受到的沖擊尤其爲大。但這場波瀾,僅在官員的胸中,衆人嘴上依舊互相恭賀過年,仿佛并無此事似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揚州城在巡撫問題上依舊保持了沉默,也許此時衆人都覺得想說點什麽也晚了。
收了一籮筐名帖的李大人過年過的心不在焉,始終在考慮楊撫台的事情。
至今他仍不認爲自己先前的作爲有錯,正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隻怕豬一樣的隊友。那姓羅的就堪稱是豬一樣的隊友,自己是被他拖累了!
而且這次他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遠離廟堂的弊處,信息傳遞多有不便利之處。自己的心思沒法即時準确的傳給朝廷,也沒法很即時準确的得知消息。
過去先不想了,在巡撫移駐揚州已成定局的情況下,還是要多想想今後的處境和路子才是,李佑暗道。
這鳳陽巡撫是兼管民、軍、監察的大員,在地方上專斷權力極大,權限幾乎沒有死角。可稱爲超迷你微型巡撫李大人實在想不出自己能有什麽辦法對抗一個正牌巡撫。
以前的各種套路和法子,基本都沒用了,他不可能像對付府衙那樣與巡撫對抗。他連從三品衙門鹽運司都搞不定,更何況正二品的巡撫衙門。
李大人首先擔憂的是,巡撫的到來,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迎駕大事。如今他與羅參政疆界分明,互不幹涉,倒也清靜許多,但巡撫到來後可不存在這種約束。況且迎駕這種大事,巡撫不感興趣才怪,肯定要插手的。
其次,他與楊撫台在盱眙很是做過一場,楊撫台會不會十分記恨在心,以至于蒙蔽了理智蓄意要公報私仇?這也是拿不準的。
就憑這兩條,李大人對楊撫台的到來,态度上就很排斥,這點與羅參政一般無二。
李佑在思考中一直度過了正月十五。最終隻得出一個結論,想對抗巡撫是十分不明智的,是萬萬不可取的,是走火入魔的表現。
此外,李大人心中也漸漸有了主意。萬事都是有利有弊,巡撫的到來,不但有其弊處,從另一個角度看也許是一個大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