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工地上,不但有征發來的民役和工匠,還找來了幾十個經驗豐富的老農,專司栽種移植事務。時間緊迫,揚州小太守李大人下令要一直施工到臘月二十八,再等到明年正月初五就複工。
這天李大人排儀出衙,要去工地巡視。天氣不算太暖和,不過厚厚的簾帷将氣擋在轎外,轎中還算舒适。
剛出了衙署大門,轎子就停下了,長随義哥兒在窗邊禀報道:“老爺!有群讀書人在衙門口堵路!”
李大人下轎向前看去,果然看見十來個秀才服飾的讀書人擋在了門口。
衙門口附近永遠不缺看熱鬧的閑人,見此便議論起來。
“看罷,這便是有樣學樣了,上次有幾十個秀才鬧了鬧,李大人讓了步。大家看在眼裏,這後面就學上了。”
“這簡直是蹬鼻子上臉麽?都若如此,李大人可就難辦了。”
這些秀才,李佑眼生得很,他皺眉呵斥道:“爾等聚衆在此、圍堵衙門,所爲何來?”
當中有一人遞上禀帖,并昂然作揖道:“我等皆府學士子,今有不平事要禀于父台!”
原來是府學而不是縣學的,難怪眼生的很,李佑皺眉道:“說!”
“天子聖駕将至,聽聞老父台勒令商家供奉,甚至有一門兄弟三人皆爲鋪戶者。替天子奪民之利,豈合道理?”
聽到“一門三兄弟皆爲鋪戶”之語,李佑心下了然,這麽被坑的必定是謝家三兄弟。金百萬與謝夫人都是徽人,寄籍江都縣,謝夫人的兄弟自然也是徽人。
幾個月前府縣之争,他将寄籍生員從縣學除名,而當時羅知府便針鋒相對的将這些人納入府學。
争來争去的後果是,所有寄籍生員都收攏到了府學裏,而縣學則全是本籍人。所以這幾個府學生員八成就是寄籍生員,受了謝家三兄弟的好處,便跑過來爲同鄉直言進谏,順便将所有商戶捎帶上,畢竟這些商戶大都是徽人。
大概自己上次與縣學士子演的那場好戲,極大的鼓舞了他們的信心罷。李大人暗想,此風決不可長,不然都以爲本官好欺負了。便開口道:“爾等讀書所爲何事?”
“當然是修齊治平!”帶頭的府學秀才答道。
李佑登時大放官威,揮手将禀帖甩到面前秀才臉上,高聲斥道:“收商戶之利,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動辄談官府與民争利,是你等腐儒之見,讀書不精,也敢來大放厥詞,誰指使的你們?”
不待府學生員辯解,他又厲聲責問道“回答本官,爾等立在這裏,是爲朝廷言,還是爲商戶言?說!”
随行的衙役都是老公門了,齊聲高喝道:“說!”
這些府學秀才,年紀都不大,處世也不深。面對李太守的刁鑽質問和無形中的威壓,哪有這個急智應答。
他們不過是收了同鄉謝家的禮,一時沖動才過來的。或者說他們隻是看到有縣學的成功例子擺在那裏,抱着不能讓縣學專美于前和想要揚出名氣的心思興沖沖來刷好處。
衙門口看熱鬧的閑漢多是本地的,見外籍人窘迫,又想奉承形象很正面的李大人,紛紛起哄道:“自然是替同鄉富人說話!”
這場面,天時地利人和全都沒有,十來個府學秀才無言以對,正想灰溜溜走人。卻聽見李太守義正詞嚴道:“身爲讀書人,不思聖賢教誨,卻勾結富商、要挾官府,妄圖把持地方政務,形同無賴,不可饒恕!左右何在!給本官将他衣冠剝去,革除功名,押回府學并報與學道!”
秀才相公們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今日鬧衙居然要将自己的功名丢去,真是虧大發了,他們這才記起李大人做事的霸道,又記起李大人與學道官關系很不錯。
李佑又對旁邊師爺道:“記下,今後我江都縣免了鋪戶采辦罷,一應什用市易之!回了衙後出告示。”
圍觀群衆紛紛贊道:“真乃青天也。”
李佑搖搖頭上轎子,這些百姓真是缺乏創意,除了青天就沒有别的詞,耳朵都聽出老繭了。
府學秀才們面面相觑的呆立,李大人這一招,等于是釜底抽薪了。商戶們免去了差事,自然就去沾沾自喜了,肯定沒心思繼續支持他們,誰還管他們幾個秀才功名保不保得住?而且商家肯定感激李大人,但倒黴的卻是他們。
但事後府學教官跑到同知衙署長跪求情,李佑便免了“革除功名”的處置,隻将鬧衙的府學生員降爲三等,禁止參加本科鄉試而已。
此事在城中傳開,那些府學秀才被滿城人嘲笑爲“東施效颦”,若幹以爲李大人從善如流、也打算去鬧衙刷聲望的讀書人便縮了脖子。
後話不提,卻說李大人到了工地,負責監工的郭縣丞等候多時了,禀報道:“鄰近年節,民役都有思家之情,但爲了趕工,又不能放。”
李佑點頭道:“加快進度,人心還是要安撫的,不然倦怠下來誰都吃不消。年前民役和老農每人發三兩銀子,工匠四兩,以激勵人心。”
郭縣丞苦臉道:“這如何開銷的起?”
李佑道:“不妨,有人出這筆銀子。”
原來這筆開銷是一個叫徐昌瑞的鹽商贊助的。前次他直接給欽差送銀子,結果被欽差趕了出來,在揚州城傳爲笑柄。但他不屈不撓的又找到李佑,總算鑽到這個機會将銀子花出去。
徐大員外有個道理,花錢要花在刀刃上,要花出特色。與同行一起捐輸報效,他不過是名單中的幾個字而已,沒甚意思,首倡之功,又被金百萬搶了,所以他就要另辟蹊徑。
别家鹽商因爲家境好,大都從小讀書,不出色的也不會被選來執掌家業,所以大都帶着幾許讀書人習氣,以半儒半商自诩。徐員外則不同,所以他才能舍下身段去夜會欽差送銀子,被趕出來後又尋到了李佑門上,隻爲一個“與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