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馬家履行約定,送了位小娘子過來。果然與那王知州小妾體貌相近,雖然布衣荊钗,卻難掩殊色。見慣美人的李佑也不由得贊道“雪膚花貌參差是”,這馬千裏倒也沒有欺他。
據說俞琬兒之所以曉得李佑要收馬家美人的事情,是因爲馬家族長故意向俞家村炫耀的原因…李佑又去了趟公館行轅,向楊撫台禀報了穆乘風謀逆案的結果。不是李大人故意當面炫耀,他沒這麽不知好歹,隻是事後彙報乃是官場中應有之義。
不過撫台的臉色極其難看,仿佛李佑欠了他幾十萬兩銀子似的,這讓李大人感到盱眙不可久留,必須該走人了。
因爲這二品大員楊撫台似乎已經憋悶成快爆發的火山了,李大人覺得自己随時有可能成爲無辜的犧牲品。
雖然他不認爲是自己的錯,但繼續與楊撫台同在一地的話,很沒有安全感,還是早早回到自己的地盤裏令人放心。
再說之前泗州流民又是造反又是送妾的花樣百出,不曉得還會搞出什麽名堂來,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還是遠離這些流民比較穩妥。
總而言之,目前在盱眙明裏暗裏各種隐患太多,理也理不清,趁着大功到手時盡早抽身離開才是上策。
而且李大人考慮到的不僅僅是以上這些,還有關于朝廷封賞的事情。雖然不知這封賞何時會到達,但顯而易見的是,在揚州接受封賞起到的效果最好。
一是可以借機在揚州城誇耀豐功偉績和朝廷恩典,有助于在本地百姓心中樹立起高大形象,更便于今後治理地方。同時通過誇示功勳,能夠起到震懾府衙、鹽政司和巨商豪紳的作用。
二是揚州城乃四通八達的繁華都會,江北淮東的風尚之地。在揚州城受封賞的影響力當然比在偏僻縣城大了無數倍,宣傳效果非同小可,李佑不能不看重。
在景和八年十月初一個秋高氣爽的清晨,李佑和他的護衛悄然離開了盱眙,揮一揮衣袖,帶走了滿身功績,卻留下了兩萬多流民。
俞家村早已分批向高郵進發,俞琬兒向李佑問過馬家美人的事情後,也帶着“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這個想法離開了盱眙,想必包知州會妥善安置俞家的。
不過馬族長和他的族人們卻仍滞留在盱眙,因爲李佑的奏折中,也爲平亂義士馬家請了功,朝廷大概會有點賞賜。馬族長可不想錯過這個,所以打算留于盱眙等到朝廷賞賜後,再做計較。
到達揚州城時,已經開始進入十月中旬。從八月中離家起計算,正好兩個月。
全家見老爺又領進一位頗爲奪目的美人,心情各異。馬氏小娘子本來還有點持貌争寵的心思,但見了李家諸妾個個出衆,又想起暫居高郵的俞娘子,心裏頓時涼了幾分…程小娘子回房後掏出紙筆,給京師十王府寫信道:但凡老爺每次出門,必有斬獲而歸,去京師得奴家,去高郵得俞氏,去泗州得馬氏,至今家中房舍幾不足用。長此以往,情何以堪…當夜李佑宿于正房劉娘子這裏。用過飯,他懶散的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安逸而舒适。與背靠祖陵死守大堤的驚心動魄比起來,揚州城裏真是一個平靜地方,最多有些待拍的蒼蠅而已。
想起自己的業績,李佑略帶得意的對妻子道:“此次去了淮泗,救了那皇家祖陵,朝廷必有各種賞賜,封妻蔭子是少不了的,以後你便是诰命夫人了。當年從你家得了九品官職,如今可是連本帶利的賺大發了,沒虧着你。”
李佑又想起什麽,戲言道:“娘子還須多多努力,若朝廷出了恩典,卻沒有兒子去領,豈不幹瞪眼白着急。”
坐在繡墩上的劉娘子聞言低頭,卻以手掩面,無聲的哭泣起來。李佑愕然,本是閨房說笑之語,卻沒想到自家妻子反應如此之大。
婢女梅枝氣呼呼的将手裏木盆向地上一摔,“老爺說話好沒道理,我家小姐至今無子,難道你一絲責任也無麽?”
“商人重利輕别離,老爺你做官做的也是如此罷?前年七月底,你和我家小姐成親,此後不過三四個月,你便去了府城任職。此後一直分居半年,直到去年三四月時全家遷往府城居住,這才團了圓。可是隻過四個月,你再次離家去了京師,這一去就是八個月。跟随你到了揚州三個月不到,你又是離家兩個月不歸。”
最後梅枝總結道:“成親兩年多,老爺你真正在家時間一年都不到。就這一年不到的時間,還有好幾房分着。我們這房無子,老爺你也有責任,不能隻說我家小姐的不是。”
算的可真精準,李老爺無語。良久才道:“是啊,到了這房中,還有你來分時間,我看你比娘子還歡實。”
梅枝紅着臉氣急道:“那次不是老爺你硬要拉着小婢的?小婢爲了陪小姐不得不從,可沒主動勾引過老爺你!”
劉娘子聽得主婢二人鬥嘴有趣,忍不住破涕而笑。
李老爺正要繼續挑逗梅枝時,卻有外院仆役禀報:“金家老員外到訪。”
這金百萬大晚上的不去花天酒地,跑過來作甚?李佑疑惑歸疑惑,但也不好拒見,一面傳話将金百萬引進來,一面披上外衣去了前面堂中。
金老丈人見了李佑便解釋道:“有數件事要與賢婿說,但明日賢婿肯定繁忙之極,未必有空子,故而老夫連夜前來,望賢婿勿怪。”
李佑暗想他說的倒也不錯,明天估計拜訪自己的人可以排到城東去,而且積壓了無數政務待判,自己必然要忙得不可開交。“都是自家人,不妨!”
“一件是我金家三女素娘選秀的事情。賢婿去泗州時,選秀欽差到過揚州,但不怎麽見客,再說沒有你引薦老夫也不便去見他。如今欽差已經去了江南,聽說這幾日回返時還會路過揚州,要勞煩賢婿從中牽線。”
李佑點頭道:“此事易爾,盡在我身上。”
“第二件就是高郵杜家的事情…”金百萬觀察李佑的臉色,故意欲言又止。
“杜家又怎麽了?”李佑皺眉道。這杜家案子涉及繁雜,尚未審完時他就去了洪澤湖,如今還在縣獄裏關押着。
金百萬連連苦笑,“不瞞賢婿,老夫卻是不得不替杜家說好話來了。這杜正簡忠心耿耿爲老夫做事,也有十幾年交情了…”
“那又怎樣?國法在前,法不容情!”李佑嘴上說着,心裏很奇怪,金百萬兩個月前不來求情,這時候跑過來說這些,又發生了什麽?
金百萬無奈道:“話是這麽說,理也是這個理,老夫本也不打算令賢婿爲難,可是眼下不妥了。老夫手底下做事的人很多,各地都有,不止杜正簡一個。衆人皆知你與老夫是親戚,卻見你悍然抓了杜家滿門,老夫卻不去搭救,顯得太過于無情無義。未免就兔死狐悲、人心不穩了。”
人心不穩?李佑品味這四個字,又問道:“是最近如此的嗎?”
“是這一兩個月傳起來的,盡說老夫攀附權勢不夠仁義,不值得效力。還有流言說是老夫與你内外勾結,故意謀奪杜家産業。”
李佑斷定道:“必是有人推波助瀾!”
又道:“此事待我想定,再作計較。”
金百萬這套運銷私鹽的組織體系,李佑打算在合适的時機完完整整的吸收接納過來,并不想讓它變得支離破碎、人心渙散。那樣修修補補的更加麻煩,還不如另起爐竈的重建。
不過這也确實是一塊肥肉,引起有心人觊觎很正常,就連李佑自己不也替長公主觊觎麽。
不過讓李佑拿捏不定的是,這次與鹽運司有沒有關系?莫非他臨走前虛張聲勢攻打鹽運司時施下的離間計起了效果?若這樣倒也不完全是壞事,所以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這事說完,金百萬又換了話題。“另有一件家事,望賢婿不要計較…賤内開出了二萬兩懸賞廣征主意,隻爲将寶姐兒從李家脫身。”
李佑大怒拍案道:“不知好歹!”
金百萬勸道:“賢婿消氣,老夫絕沒有這個主意的,都是婦道人家胡鬧而已,鬧過幾天就完事。想來這揚州城裏沒有人敢捋賢婿的虎須,最後隻能不了了之,賢婿切勿再動氣。”
李佑嘿嘿冷笑幾聲,“你說的不錯,我看揚州城裏誰敢出這個主意,小心本官收拾他全家!”
“對了,還有件事情”金百萬又想起什麽道。
李佑不耐煩了,怎麽離家不過兩個月,事情如此多,紛至沓來的。再一想,明天還有堆積了兩尺的公文要處理,就更加頭疼。
金百萬“從府衙裏聽說了一件事,府衙抓了個蘇州人,口口聲聲自稱是你同胞兄長,也不知真假。”
兄長?李佑估計這八成是假的。他是有個哥哥李佐,天資中下沒什麽本事,在虛江縣老家看守客店産業而已。
這揚州府衙怎麽可能跑到蘇州府去抓人,天下沒有如此行事的道理。想至此李佑便笑道:“若真有此事,焉能不入我耳?我怎的沒聽說,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金百萬略帶幾分得意道:“府衙獄裏有個牢子,曉得你我關系,偷偷隻去我那裏報信的。此外府衙密不聲張,縣衙自然不曉得。”
李佑心裏歎道,這人性真是沒治了,給金百萬報信賣好當然比給他李佑報信得到的打賞多…“據說那人犯與你眉眼有幾分相似,隻是比你稍矮,耳邊有顆黑痣…”
聽到這裏,李佑臉色變了,這個相貌,确實是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