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迅速用這條标準将蕭大人衡量了幾下。四品提學官清貴則清貴,應該算不上高官罷。在官場觀念裏,從三品以上才是大員,四品和五六品都可算是中層,更别說提學官還是外放四品,并非京堂。
所以從理論上說,蕭小姐的出身勉強夠格。但天下女子夠格的何止千百萬,應選當皇後就和買彩票一樣,以爲自己要中的都是癡心妄想。
更何況選皇後和别的事不同,既是國事又是天子家事,外臣可以參與外圍工作,但最終結果隻出自于宮中,或者說就是皇太後一個人的意見。即便蕭學道可以通過他擺平許道宏、趙良仁等重臣,但又能有什麽用?往往大臣越支持的人選,越不受宮中歡迎,所以這事他完全沒頭緒。
除此之外他能拿出手的唯有詩詞而已,蕭大人總不會蠢到讓他李佑寫詩詞替自家女兒“揚名”罷?
想清楚後,李佑婉言相拒道:“老宗師太高看在下了,本縣真幫不上忙。”
蕭學道撫須笑道:“李别駕莫非以爲本官不識天數而癡人妄語?你可知道,老夫當年在宮中文書房當過教書先生的。”
在宮中教過書?見多識廣的李大人也要爲此動容,在國朝這絕對是硬關系。
大臣入宮教小太監讀書,是有傳統的。當年内書堂這個宦官培訓基地還在時,常用詞林官入内書堂當教習,與在内書堂讀書的小太監們是師生關系。
對個人仕途而言這是一項很有意義的工作,自宣德朝後,百分之九十九的掌權大太監均出自内書堂(另外那百分之一就是天啓朝的九千歲),這點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誰要當了内書堂教習,那麽将來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秉筆太監說不定就出自于他門下,再不濟也能出幾個掌權太監弟子,這是一筆相當寶貴的政治資源。
太監受過内書堂教育是一種資曆,有文化的太監們不見得像人渣,品格至少不會比文臣差太多,受風氣影響還是知道尊師重道,甚至還有以儒家标準嚴格要求自己言行的。
在内書堂當過教習的文官,受太監弟子尊重是正常現象,出了事被太監救命也不少見,而且常常可以受權勢太監援引入閣當大學士,然後内外互相呼應。自宣德朝至今,有據可考的六十九個内書堂教習中,有十九人入閣,比例已經相當高了。
當今景和朝太監勢力全面衰退到低谷,沒有了内書堂和司禮監,不過保留了維持公文運轉的文書房,宮中仍然需要一定數量有文化的太監。蕭大人竟然在文書房當過教習…雖然也僅僅隻是個文書房而已,但宮中殘餘的有水平的太監都是出于這裏,别的幫不上忙,但宮中事務倒是可以相助的。
李佑暗想道,若放在當年内監全盛時期,這位蕭大人大概能去考慮怎麽運作入閣作大學士了。有這個特殊基礎,難怪敢去想皇後的事情,再說高官顯貴對選皇後不會有什麽興趣,爲了避嫌也不敢有什麽興趣,蕭大人的競争對手說白了就是一群小官員和平民而已…蕭學道對李佑的神情很滿意,又抛出一項重磅條件,“聖母身邊的麥承恩,想必你熟知的,本官便是他在文書房時的授業老師。如此李大人總不該笑話本官異想天開了罷?”
李佑再次驚訝,若麥公公都答應相助,那蕭大人真是有底牌的人!
本朝太監作爲一個政治集團已經接近于完蛋了,但出現好似另一個時空裏李蓮英安德海之類特例的可能性永遠存在。
李大人對麥公公還是很熟悉的,錢太後身邊的随身辦事太監,親信裏的親信,李佑被拖出武英殿受廷杖時,就是麥承恩在一旁監刑。
有人說,如果本朝要重建司禮監和東廠,麥公公即使當不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也能混個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
皇後人選很大程度上就是太後一句話的事情,若有慈聖宮親信麥公公在暗中相助的話,運作成功的幾率至少要增加幾倍。
至此李佑再也不敢在心中嘲笑蕭學道失心瘋了,沒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
他搖頭苦笑道:“老宗師有麥公公相助,大事可成,還尋本縣作甚?”
蕭學道同樣苦笑道:“本朝宮中甚是奇異,西有慈聖宮,東面還有個千歲殿下…”
李佑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這蕭大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歸德長公主是什麽意思?想求自己打通歸德千歲的關節?難道這說明自己和歸德千歲的奸情有洩露所以被他知道?
他試探道:“本縣與歸德驸馬、禮部朱副郎相厚,至于千歲殿下那裏…”
蕭大宗師阻止李佑繼續說下去,“你我之間,明人真不須說暗話。手握先皇遺诏打理宮中事務的歸德千歲在宮裏是什麽分量,你我都明白得很,天子選秀繞不過聖母,也繞不過千歲。麥承恩說你極受歸德千歲看重和籠絡,說話很有分量,算是半個親信,這總不是假的罷?”
又道:“你可知本次選秀欽差是誰?長公主身邊的吳廣恩,已經到了淮安府。他與你更相熟罷?你又可知在京城禮部是誰操持此事?就是你的好友朱放鶴先生。所以李大人莫要再謙虛了。”
原來是老相識吳公公來了…李佑終于可以确認,自己還真幫得上忙,就算正忙幫不上,但倒忙一定可以幫得上。頓時一股優越感發自内心的膨脹起來。
他娘的,在縣衙看的邸報居然沒這回事,害的自己耳目閉塞,在蕭大人面前裝了半天糊塗。想必是朝廷擔心天下騷動,故意不在廣爲散發的潔本邸報上刊載這消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