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時尚發起者李大人這幾日很忙,忙于在縣衙栽竹子。那天見到個叫做鄭燮的人,使得他産生了很大危機感。在另一個時空裏,這位怪才有幾首很不錯的竹子詩詞,但在這個時空李佑尚未來得及抄襲,所以頓生時不我待之感。
這幾天要先把竹子種上,制造出創作氛圍,然後抓緊時間将詩詞剽竊過來。
吏房晁司吏圖謀典史職位,往縣尊這裏跑得很勤快。見縣尊好竹,他大包大攬的不知道從哪裏移植了百十株,在縣衙後堂周邊栽了幾片。
李大人悠閑了幾日,也被揚州官場議論了幾日,大家對他的觀感有點一言難盡,隻能說很複雜。
這天,李縣尊正在後堂判事,忽然得報說胡先生回來了,他便吩咐道:“速傳!”
胡先生自然指的是前任江知縣的師爺胡振汝,前陣子他向李佑揭發了鹽商邱家唆使江知縣挪用庫銀販運綱鹽,結果在安慶府地段沉船血本無歸的事情,然後被李佑發下牌票派外差去勘查沉船事故。
又過了片刻,隻見衣衫敝舊、滿面風塵的胡振汝被引到房中,李佑暗暗好笑,這胡先生也是個活泛人,故意肯定是故意整了這麽一付尊容。
“在下不辱使命!”胡振汝當頭先說了這麽一句,然後才細禀道:“在下這次到了安慶府,在邱家上報沉船之處附近兩個縣河泊所查過,簿上确實登載有沉船記錄。但在下使了銀子,又于河泊所小吏嘴中得知,這個記錄是某揚州鹽商花錢買通河泊所大使僞造的,在下猜測這鹽商必是邱家了。”
沉船是假的更好,省去另作手腳了…李佑邊吩咐上茶,邊問道:“僅僅如此?”
“在下又至附近村落,拿出本縣牌票,又打點過,請了幾位耆宿老人出文書爲證,江上并無鹽船觸礁沉沒之事。”
“辦得好!”李佑稱贊道。國朝最基層實行裏老制度,裏中老人耆宿具有半官方身份,在鄉村具有很大話語權,也被官府視爲縣衙下一級執行機構,在國朝初年時,甚至可以聯名保舉地方官。有這樣的人爲證,那在審案時是可以采信的。
當即李縣尊點差發牌,着人去拿鹽商邱立過堂。
不過直到日頭西斜,衙役才來銷票回禀。那衙役唯恐縣尊怪罪,急着解釋道:“不是小的不盡心,那邱立不在家中,小的費盡力氣才在城南浴堂中尋到他。”
李縣尊懶得理他,傳令升堂。
人稱邱大官人的被帶上堂來,李佑掃了他幾眼,果然是白皮嫩肉模樣,舉止也是忸怩作态。能從喜男風的江知縣那裏騙去四千兩,确實有專業本錢。
不過李大人不好這口,沒興趣再細看,并忍住抽他的**,拍下醒木喝道:“堂下何人!自報家門!”
估計金員外家齊大掌櫃在縣衙被整治的消息傳開了,這邱大官人跪的十分痛快,叫道:“縣尊爺爺!在下邱立,世代行鹽爲生。正洗浴間,便有公差相擾,心肝驚吓不停,委實不知因何事過堂!”
“刁民!你行騙官府盜用庫銀,圖賴至今…”
“縣尊爺爺!并無其事啊!”邱立叫道。
李佑大怒,甩了簽子喝道:“誰許你胡亂插嘴!左右掌嘴二十!”
李大人還是沒忍住抽他…直打得邱大官人口鼻鮮血長流,但仍抵賴不認:“小的并不知所說庫銀是何事。”
“你家窩數一萬三千引鹽至少需要八千兩本錢,據本官所知,你去年的本錢都是借來的,敢将所用銀兩來頭明細一一寫出,待本官拿去與各方對質麽?”
那邱立眼見實在搪塞不過,隻得承認道:“在下确實找江縣尊拿過四千兩銀子,聲明合夥運鹽,得利對半分,怎奈天意不作美,鹽船在安慶府沉了…”
“還敢欺瞞本官!”李佑厲聲道:“本官已查得,有裏中老人及江上漁夫多名爲證,安慶府去年至今,并無鹽船沉沒,證據俱在!你這刁民該當何罪!”
邱大官人沒料到到縣尊居然不惜跨州過府的查訪此事,還弄出了證據,呆了一呆。李佑卻不給他尋思時間,又摔了簽子喝道:“還不肯招?重責二十!”
邱立害怕皮肉之苦,想着扛不過,便叫道:“在下招了招了!确有騙取江縣尊銀子之事!”
李佑冷笑道:“刁民休要避重就輕!罪名不是騙取江大人銀子,而是盜用縣庫官銀在先,又僞造沉船詐騙官府、逼迫知縣自盡在後!你以爲官府的銀子是那麽好竊的?今日叫你見識見識什麽是官法如爐!”
若詐騙無非就是賠錢挨闆子,但縣尊口中吐出來的這些罪名實在有點重,盜用庫銀、詐騙官府、逼知縣自盡,一個比一個令人心驚肉跳,使得邱大官人不禁花容失色,“縣尊爺爺,并非…”
李佑不與他講理,隻管喝道:“不招就打!左右狗才還不動手!”
邱立一連挨了三十多重闆子,又被潑醒,終于挺不住,暗示道:“在下願先吐還贓銀…”
這意思是要送好處求饒了。在邱大官人想來,江知縣已經自盡了,虧空也補上了,任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員都不會再翻出來給自己添麻煩。新縣尊還揪着這事不放,無非就是要敲他點銀子。
但邱大官人又一個沒料到的是,李縣尊竟然清如水明似鏡!李大人面對賄賂無動于衷,大義凜然道:“不認罪名,談何贓銀!不招上夾棍!”
哎喲,這縣尊實在蠻不講理…邱立和兩旁值堂皂隸齊齊想道。邱大官人又一想,縣尊是新來的所以沒有關節門路可通,不如在他這裏先認下了,等本案上報到府衙、分司時使錢買一個屈打成招了事。
計議已定,邱大官人便有氣無力道:“在下全招了!”
聞言李佑緩和口氣,雨過天晴和顔悅色的問道:“除了盜用官銀,你運鹽其他本錢從哪裏來的?”
邱立雖然糊塗縣尊問這作甚,但嘴臉和背後的傷勢仍在隐隐作痛,心下畏懼如實答道:“找了六位同鄉借的。”
“都是鹽商?”李縣尊繼續盤問。
“是,共借了五千兩。”
果然如此,揚州鹽商百分之八十都是徽州人,彼此之間互相幫襯也是常有的事情。李佑又問道:“這筆款子不小,拿來運鹽時你們如何約定的?”
邱立愈加糊塗,但這也沒什麽不可說的,這年頭合夥運營、對半分利是很常見的生意經,比如東家出錢、夥計出力,年底盤點後利潤各取一半的做法。所以邱大官人還是如實答道:“在下出窩本,他們出銀子,合夥運鹽,其利各半。”
“哦?本官也常聽說合夥的法子,你們這就算是合夥?”
“确實是合夥。”邱立老老實實道,李大人看了看值堂書吏和崔師爺,點點頭道:“是合夥,那便叫他畫押罷”
如果邱大官人此時擡起頭,就會發現縣尊的嘴角閃過一抹詭異的笑意,刑名師爺也忍俊不禁。
次日清晨,李縣尊敲鼓升堂大點兵!按着花名冊,将三班衙役連帶幫役點了一百來人,彙聚在大堂前。
一時滿衙震動,胥吏皆驚疑不定,不曉得縣尊忽然聚集精壯人馬作甚?按着往年經驗,莫非是什麽地方發現了鹽枭,縣尊要大家去查禁捉拿…需如此大規模出動應對的鹽販子,武力定然不凡,這一去是要玩命哪。
被點到的不明白,其他人也好奇,都聚集在大堂周邊圍觀。
底下猜測時,李佑緩步踱出大堂,立在月台上。全場便安靜下來,聽從号令。
“前任江知縣之事,本縣終于有所查明,有七名嫌犯合夥行事盜竊官銀!現仍有六人未曾到案受審,今日便差遣爾等分頭捉拿!”
若有典史,那麽就該典史上前道“請大老爺示下”。怎奈目前江都縣典史空缺,李佑隻得很沒排場的繼續說道:“六人皆爲城中綱商!第一隊,捉拿王淳!第二隊,捉拿劉重選!第三隊,捉拿周恒!第四隊,捉拿邬钰!第五隊,捉拿姚士铨!第六隊,捉拿孫開鼎!戶籍冊頁上有住處,爾等各自去戶房領取,務必奮力!”
聽到命令,當即滿場靜不下來了,衆人紛紛交頭接耳。
綱商就是在冊鹽商,雖然縣尊念出的六人中沒有八大巨頭如金百萬那個檔次的人物,但一口氣抓六個鹽商,仍是近年少有的大事件,估計頃刻之間就要轟動全城了。可事前沒有任何征兆,這其中的吊詭真是晦暗不明。
刑名師爺崔真非立在一旁十分憂慮,抓捕之法怎能是這樣的?那些有錢鹽商彼此根纏枝繞,耳目靈通,說不定縣衙裏就有很多内線。所以想去抓人,必須要暗中布置,突然襲擊才能得手。
或者隻派一個差役持票上門傳喚就可以了,被傳的人隻要不想造反,都得想辦法應付應付。
哪有如此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不知的道理?
其實洩露出去被嫌犯逃匿還是小事,大不了徒勞無功,但真要惹得人心惶惶出點亂子就是麻煩了。要知道,那幫鹽商多有同鄉同宗,常常同氣連枝,這次如此搞法動靜真的太大,東主實在莽撞了。
就這一會兒,崔師爺已經目睹到有幾個小吏悄悄出了儀門狂奔而去,他便曉得,今天必然無功而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