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大人的三個兒子都在京師,府中老人也多,并不缺操持人手,但李佑還是厚着臉皮湊上去,以晚輩門人身份在府裏幫襯。
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他也真幹不了什麽。盧家厚道,不忍冷了李佑熾熱心腸,派給他一個重大任務,在前庭巡視,隻是沒交待巡視什麽。
轉了兩圈可巧遇見林驸馬進了大門,李佑扭頭裝作沒看見,這不好招呼,徒惹尴尬。大庭廣衆下,言談間若不慎露了話頭便有大麻煩了。
正要走開時,卻聽見林驸馬主動招呼道:“李中書!”
李佑不情願的回頭見禮道:“見過驸馬。”
“我備有美酒,今晚還請過府一叙!勿要推辭。”雖然是相邀聚會,但林驸馬面色不甚熱情,沒顯出什麽誠意,更像是敷衍差事一般。
你居然主動請我?李佑稍稍楞了一下便恍然大悟,這肯定是千歲殿下命令驸馬爺來請自己去的。
他腦中不由得響起上輩子耳熟能詳的經典唱詞——這草包,倒是一堵擋風的牆…好罷,他正要去問一問,太後給自己的賞賜爲何遲遲不落實,在宮中找兩個美貌小娘子就這麽困難?
從盧府出來,李佑去了内閣。将今日奏章分揀完畢,擡頭看日,已經西斜。便出了宮,朝東而去,直奔驸馬宅邸。
一路無話,李佑進了驸馬府,門官迎接道:“驸馬爺在書房等李大人多時了。”
此後門官便将李佑領到後花園邊上的書房裏。林驸馬坐于裏屋榻上,挨着火盆胡亂翻書,等李佑進來,卷起書本對屋中帷幕點了點。
李佑會意,掀起簾子到了後面,自己找地方坐了。不多時,簾幕微動,閃進一個紅豔豔的人影,正是長公主。
歸德千歲斜對而坐,距離很近,李佑感到陣陣獨特的清香飄進鼻中,施禮時忍不住調戲道:“朱娘子身上香氣好生不錯,小生真是聞所未聞,不知用的是什麽料…”
啪!闆起臉的長公主輕輕拍案叱道:“不要油嘴滑舌!亦不要賣弄你在妓家打滾的那套!你以我爲何種人!”
李佑大感沒趣,隻坐着随便拱手道:“殿下相召有何見教?”
歸德千歲先表揚李佑道:“聽說李大人近日珍惜羽毛,修身自愛,絕迹娼家,品行端良,甚爲可慰可喜。”
“不敢不敢。”李佑謙虛道,心裏正想着讨要兩個宮女之事時,忽見千歲殿下從袖中翻出張寫了字的白紙遞過來。
李佑接到手裏閱之,發現這居然是一篇彈劾他的文章,内容無非是那些小罪名,外加道德品質極差和無視法司之類的話。不過全文沒頭沒尾的,像是匆忙寫就。
他疑惑的擡頭看向長公主,問道:“這是什麽?”
“此乃抄出來的密疏,由都察院河南道禦史聯名而奏于母後。”
李中書聞言震動,原來這就是今天正題了。
密疏,也叫密揭,顧名思義就是秘密奏疏。它不同于普通奏章,乃是裝在套中密封好直接送到君前(目前是慈聖太後),然後當面開拆,理論上隻有讀者知道其内容。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上密疏的,也不是每件事都有資格上密疏的。禦史便是有資格上密疏的官員之一,彈劾如需保密自然也可以上密疏。
除了密疏之外,更值得注意的是,居然是一些禦史聯名,這與單人上疏又不一樣了。
單人上疏,還可以看做偶然事件,畢竟禦史老爺們也是有任務要求的,不找點人和事彈劾幾下便是失職。所以很多時候躺着也中箭是可以理解,被彈劾了不必過于敏感。
但聯名上疏,性質又不一樣了,不再是偶發性、常規**件。即使朝政小白如李佑者,也懂得背後的意思,這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這代表了一股勢力,必定有人在串聯糾合。
河南道上次傳他過堂,可以看做是消息不靈通,曉得太後已經許他複職。那麽現在追究不放,又造出什麽蔑視法司之類的罪名,怎麽可能沒人指使。
既然成了勢,那問題就大了,李佑暗歎,國朝言官馬蜂陣很不好惹的。他苦思道,又是誰在背後操縱此事?
對了,密疏隻有太後可以閱覽,怎能被歸德千歲抄出一份來?
看着眼前風華别緻的美人,心念連連急閃,李佑迅速判斷出了真相,既失望又憤怒…這一出不是長公主自導自演的又能是誰,何況千歲殿下還是有前科的。
上月底在文華殿事件後,殿下也曾指使過一些言官攻擊他,企圖借此逼他就範,不過他求了錢皇商幫忙而逃出魔掌,這回明顯是故技重施啊。
是不是還要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那夜談心都白談了,轉眼之間仍然繼續威壓強逼麽?難道真的最是無情帝王家?
越想越怒,感覺氣沖鬥牛壓制不住,李佑拍案而起道:“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殿下究竟要本官怎樣?有本事就直接将本官削職爲民,發配邊疆!”
遭了!話才出口李佑便後悔了,爲官者怎麽能夠如此沖動?失态,失态啊,沖動是魔鬼來着,有話好好說才是正理。
歸德千歲面容本是很平靜,經過李佑口水洗禮後倏地劇烈變幻,抖動了幾下又勉強回複到雍容常态。隻是在看不到的袖中,她那緊攥的指甲已經深深嵌入手掌心的肉裏。
她閉目徐徐呼吸一口氣,睜開眼後,眸子爆亮到令人心寒,逐漸由紅泛白失去血色的嘴唇中吐出四個字:“你給我滾!”
林驸馬在外面聽到動靜,從帷幕中探出頭來,好奇的進行圍觀。
李佑愕然,千歲殿下這又發的哪門子火,難道隻許她威逼,還不許他反抗了?他一時感到下不了台,揮袖便走,人家都說滾了,還留着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