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夕陽殘照,入眼隻見得水道縱橫,萬舟雲集,店肆密布,好一派繁華盛世風貌。
不過…這景象太親切,太眼熟了,小竹疑惑道:“奇怪,奴家覺得好似又回了家。”
李佑也有同感,恍惚間仿佛身處故鄉一般,隻有這秋高氣爽雁南飛的感覺是江南很少有的。
陪同的船家笑道:“此地因爲河多船多,也是稱作京東江南的。”又道:“過了今夜,還請李老爺自行前往京城,小的這船不能前行,要掉頭回南了。”
張三上前不滿道:“大膽!前面明明有水路,如何不能走?哪有甩客于半途的道理!小心回頭請你家宋老爺扒了你的皮!”
船家慌忙解釋道:“張大爺息怒,這怪不得小的。從通州到京城的河道,多少年來時淤時疏,朝廷爲保運糧隻許行漕船。故而其他人等一律在通州下船,換陸路進京,所以并非小的怠慢。”
李佑見張三鬧了笑話,呵斥道:“不要現眼了,你去打聽官驿所在,我們今夜搬了行李宿于驿中,定好車馬,明早出發去京城。”
官員想在驿站不花錢的白吃白喝白住,需要持有勘合。這個象征特權的東西,由兵部發出,每年都給京師各大衙門以及地方省、府配發一定數量勘合。
按照制度,一般情況下京官出京和地方方面官級别出行才可以領勘合,李佑論級别、論公務,都沒資格。
但制度和實際總是有點差别的,李大人手裏偏偏就捏着勘合,不消說,自然是從王知府那裏哭窮勒索出來的。有了這個東西,一路上方便了不少,真是出門在外必備利器,兩千多裏長途基本沒有花銷。
不多時,張三回來,對李佑道:“老爺!那驿站起先說人滿了,不願收留。小的說老爺有勘合,才很不爽利的答應接納。”
話說這通州驿也叫潞河驿,通州碼頭是天下第一碼頭,出入京師必經之地,故而通州驿自然也成了天下第一驿站,俗稱的京門首驿也。這個驿站迎送的高官顯貴太多了,李佑這種外府七品并不入眼,不殷勤也在意料之中。
李佑一行便下了船,入住通州驿。諾大的驿站,占地雖廣,卻隻給李佑主仆分了三分之一個小院落落腳。這處四合院很狹窄,有北、東、西三面小房屋,李佑四人便用了東面兩間,老爺和婢女擠一間,兩個長随擠一間。
對此李大人雖不甚滿意,但也隻能無奈苦笑,眼看天色已晚,人生地不熟的也懶得花錢另尋地方了。
吃了些驿站提供的粗茶淡飯,又漱過口,李佑頓覺疲意上身,準備歇下。同屋小竹瞪了半天,也不見老爺有什麽暧昧暗示,隻好收拾起桌子。老爺不讓上床,她便隻能趴着湊合一宿。
李佑剛脫了外衣,打個哈欠,便聽見敲門聲,就住了手。小竹在門内叫道:“外面是誰?”
“在下居北屋者,同住一院,即是有緣,攜美酒而來,可否一叙?”外面人道。
原來是打交情的,很常見。這年頭,大家都是這樣,技術條件有限情況下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多結識有用人物,能住進驿站的,再差也差不到哪裏。
不過李佑委實累了,也沒興趣和這個不知什麽來頭的人扯淡,高聲推辭道:“微恙在身,不便迎客,閣下見諒!”
外面便沒了聲音,李佑和衣而卧,正要睡着,敲門聲又起。
“外面何人?”小竹隔着門闆問道。
卻聽外面人小聲道:“裏面這位大人打擾了,需要特殊服務否?”
李佑陡然笑出聲來,這年頭怎麽也流行這個樣子,抱着戲弄的心态叫一聲:“多少銀子!”
外面那人大喜道:“本人做事童叟無欺,包大人滿意!”
“不必了!本官不需要!”李佑很幹脆的拒絕道。
外面那人連忙道:“大人不必疑慮,小的先辦事後收錢。我等在各部院都有相熟人物,無論求官辦事,包通關節,不成退錢!”
誤會了,原來是個掮客之流…李佑一想,自己的特征還符合他的客戶标準,難怪抹黑找上門。有錢有權的,自然去住那好院子。他這樣委委屈屈擠在小院的,多半都是中低級小官。
此類人進京辦事,自然需要尋找門路,于是這“特殊服務”便産生了。至于服務有沒有效果,鬼知道。
李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知道這個行當最魚龍混雜,不過反正他隻是去讀書,用不到。
好容易打發走外面的人,李佑再次和衣而卧,再次要睡着,結果再次被吵起來…忽然聽見外面腳步嘈雜,進了院子,又過一會兒,便有人站在院中高喊:“奉命監察禦史在此!閑雜人等回避!誰是李佑出來相見!”
李佑原本抱着事不關己念頭,卻明明白白聽到自己名字,還有個禦史在院裏。國朝的禦史,雖然隻是七品,但比前朝厲害的多,外府七品李佑不敢輕慢,又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好起身開門。
院中打着火把,火光下果然看見一位高個子烏紗官袍者立于當中,旁邊陪同的是驿站驿丞,李佑住進來時見過的。此外随員若幹,看熱鬧觀衆若幹。
級别是一樣,李佑随意拱手道:“這位大人請了,不知有何貴幹。”
那禦史點點頭道:“本官乃監察禦史任公道,奉命巡饬馳驿事,查至此處,聽說李大人是手持勘合入住?”
李佑心裏警醒,自己這勘合說到底是有違規嫌疑的,不過這樣幹的人多了,法不責衆,今天怎的就有人上門相問?便斟酌道:“任大人爲何問起此事?”
任禦史身邊随員呵斥道:“有或者沒有,一言而出!啰嗦其他作甚!風憲行事你也能問?”
李佑聞言大怒,大家是一樣的七品,即便京官禦史清貴看不起外官,但這随員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冷哼一聲不理,且看任禦史作何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