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李推官哭笑不得,前幾天他還在同情陳巡道屢屢被打秋風,慶幸自己不是讀書人出身,沒有錯綜詭異的關系網,不料今天也遇到這麽一遭。他父親這個老捕頭哪來的這麽有文化的故舊?
正所謂貧在鬧市無人理,富在深山有遠親。
李佑沒興趣應付這樣的人,剛想叫門子随意打發了去,又發現拜帖下另附有書信。再看就認出信紙上居然真是父親親筆所書,介紹李佑見見持信人的。
既然有父親的話,李佑便打發張三去領人進來。卻見那人不到四十的年紀,衣冠整潔,長眉細眼,一副風流蘊藉的樣兒,到李佑身前作個深揖道:“末學後進周傑希,見過同鄉李大人。”
末學後進啊,敢情也是個讀過書的。看在這個份上,李佑随意拱拱手,算作回禮,也不開口,等着對方先說明來意。
周傑希無視李推官的冷淡,自顧自道:“在下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說與李大人。”
喜事?還天大?李佑想自己現在的狀況,升官不可能,發财正在找,娶妻已經有了,其它哪會有什麽大喜事可言。
張口故弄玄虛大話唬人,真是千百年不變的說客套路,豈不知老爺我對于此道也是熟門熟路的,李佑心想。若非看在父親書信面子上,早将他亂棍打出了。
“在下前來做個媒,給李大人說一樁好親事。”周傑希終于吐露了自己的來意。
聞言李佑立刻喝道:“何來狂徒膽敢胡言亂語戲弄本官,左右給我叉出去打!”
周傑希慌忙叫道:“大人不想聽聽是誰家麽!包準滿意!”
不想聽,聽了就是個麻煩…李佑不知怎的,腦中冒出了趙大官人的嘴臉,又想起前幾日談論他女兒時的戲言。也就向來沒正形的趙良禮才會有這種心思舉動罷,除了他,還能有誰?
門外如狼似虎的衙役聽到李推官号令,進來一左一右挾起周傑希,粗暴的往屋外拖去。
拖到房門時,隻見周相公雙手死死扳住門框,用盡力氣吼出七個字道:“女方是皇商錢家!”
憑空神來一語,叫李推官當即目眩神迷風中淩亂了….
話說在本朝的蘇州城裏,提起皇商錢家,那真是聲名響亮的。這錢家家主單名一個澄,與當今天子的生母錢太後同族,雖然血緣不是很近,但細論起來也算是錢太後的族兄。
此人會鑽營,懂關節。十幾年前得了大内的恩典,攬下在蘇州府督造金磚的活計,便搖身一變,成了皇商。到如今錢老爺的家業越發大了,已是江南鼎鼎有名的豪商大賈。隻計坐商生意,在蘇、松、常、嘉、湖五府就擁有當鋪十四個,其餘門面三十多處,本錢不下二十萬。
再看他家宅之中,堪稱是美妾成群,兒孫滿堂,廣廈連雲,鮮花似錦,金玉如沙礫,绮羅當草紙,叫他享盡了人間紅塵的富貴。
當然,錢老爺再富貴,李佑也不認爲與自己有什麽直接關系。他壞了錢家與趙家聯姻的美事,屬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應該不會有外人曉得。
那爲何今天錢家突然冒出來說親?這是哪門子的緣故?簡直是穿越以來遇到的最詭異事情之一了。即便是錢皇商找他來尋仇,都比這樣子正常的多。
已經有家有室的李佑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李佑隻靠直覺,就猜得出今天這事必然與趙良禮大官人有幹系,不然他與錢家之間沒有别人可以聯系起來。他揮揮手,讓手下都出去,問周傑希道:“你與錢府有何幹連?”
周傑希答道:“在下受雇于錢府爲一西席。”
原來是個寄食于豪門的清客之流,李佑又問道:“那你可曾知曉,趙府近日是否與錢家往來?聽說兩家要結親。”
周傑希暗道,李推官你裝什麽糊塗?“不瞞大人,趙府三老爺曾使人傳話,道是欲将女兒許給李大人你,所以錢、趙兩邊不必繼續議親了。”
将那小七娘子許給我?果然是趙大官人搗了鬼!李佑無法淡定了,連連捶案,深深檢讨起與趙大官人繼續交往是否明智。
周傑希确實是錢府中一個西席先生,一邊教小輩讀書,一邊幫襯老爺玩樂。趙良禮使人來傳話的那天,錢澄錢皇商錢老爺正在與周先生下棋。
得知趙家拒了婚事,十幾年來順風順水的錢老爺大失所望。失去了與衣冠世家聯姻的機會,能不失望麽。娶了趙家女兒,他這個兒子将來便有機會晉身士人清流的。
李推官是何許人也?聽起來很耳熟。錢老爺苦思一番終于想起,近日城中立起的各行各業公立的匠戶薪銀碑刻上都有這個人,有好幾個立碑儀式請了他去觀禮的。
“吾必不會放過此人!”錢老爺恨恨将玉制棋子摔于地面道,估計就是這推官壞了好事。
周傑希卻勸道:“東翁息怒,在下卻另有些不周到的想法。在下是虛江人,與那李推官是同鄉,聽說他當小吏時便已經娶妻成家了。”
錢老爺驚奇道:“有家室?那就怪了,趙三卻說要把女兒許給李推官。”
“在下斷定,趙家三老爺敢如此說,想必是李推官有了易妻再娶的念頭,不然一個巴掌拍不響。”周傑希大膽假設、小心論證道。
錢老爺點頭道:“有理,隻是沒想到趙三竟然會看上一個小吏出身還有妻室的人。”
“此人并不簡單,一無家世二無出身,不足二十便作了七品推官,豈是常人能辦到的?再則,他雖無功名,但詩名傳遍江南,有個雅号叫李探花,任是誰也不敢說他無才。”
“談起這些典故,我也記起來了,當初耳聞過的。”錢老爺話音一轉,不悅道:“周先生沒口子誇他,是何道理?”
周傑希起身拜道:“既然李推官有另娶的想法,在下鬥膽,提議東翁擇一女兒嫁與李推官。”
“荒唐!”錢老爺斥道。不過他話出了口,便沉思起來。周先生這個想法,絕非無的放矢。猛一聽很荒唐,但細細想去,妙處多到一言難盡,十分合算,有賺無虧。
在本朝雖然富貴易妻的二婚男極其被鄙視,但趙家這種詩禮傳家的門戶都能厚顔嫁女,他這暴發戶沒節操的錢家更沒顧忌了。
天可憐見,趙良禮隻是随便拿李推官作擋箭牌,叫錢家死了心,哪有别的意思。誰也料不到事态發展扭曲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