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般人家女兒,李佑不可能冒昧上前搭讪,再說也無必要。另一方千金小姐自然也同樣不可能去主動向陌生男人開口。
兩邊下人還在大吵,李佑轉頭對蔡老仆道:“怎麽一回事?你究竟要賣給誰?”
老頭兒反而叫屈道:“李老爺前日說不要了,老朽能不另尋買家麽。今日老爺你又來看房,倒叫老朽裏外不是了。”
說起來也有些怪自己反複了…李佑歎道。這宅院位置和布局很不錯,他不想放手,可惜對手似乎實力強勁,沒法子當惡霸。
忽見小娘子與身邊婢女耳語幾句,随即那婢女排衆而出,屈膝對李佑道:“當面的可是李探花先生?”
“李探花”三字一出,與張三對面吵架的那仆役登時閉住了嘴,吃驚的向李佑看去。倒讓張三有些小小得意,以爲敵人被老爺名号震住了。
人家有禮有節,問的又風雅,李佑當然也不會大煞風景的拿官職來自報,擺出翩翩公子姿态微笑點頭道:“朋友的戲稱不敢當,在下正是虛江李佑。”
婢女退了下去,但又換了小姐親自上陣,也對李佑屈膝行禮。
貴家小娘子的随從們倒不吃驚,但另一邊的張三卻是替老爺感到萬分的驕傲。張三也看出對面這小姐身份不同尋常,那又如何,一聽老爺大名照樣納頭便拜,他作爲長随也與有榮焉。
李佑很意外,他知道自己名聲在青樓楚館中十分響亮,難道也能波及深閨繡樓?不管怎樣,小小的屬于男人的虛榮總是有的。
卻聽那小娘子開口道:“見過李叔叔,侄女這廂有禮了。”
聲音嬌如黃莺出谷,但…叔叔?侄女?正作和藹可親狀的李佑笑容一僵,簡直要以爲自己聽錯了。這是什麽邪惡稱呼?
“嘗聽家父道,李叔叔身長八尺,面似冠玉,灑脫不群。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李佑仍在苦思冥想,自己哪個朋友有這樣的女兒?
“又聽家父說起李叔叔作詩指物立就,皆有可圈可點處…”
李佑終是想不出來,打斷了小娘子問道:“恕在下眼拙,敢問令尊是哪一位?”
旁邊婢女代答道:“回李家老爺,我家老爺是趙府的三老爺。”
“趙府?城南趙家巷的趙府?”李佑不敢相信追問。
“城中應該沒有另一個趙家。”婢女不卑不亢回答說。
趙良禮趙大官人!李佑大驚失色了,眼前這美麗小娘子居然是趙良禮的女兒!難怪管他叫叔叔,他李佑一向和趙良禮平輩相交的。也難怪随從們一聽到自己名頭就收斂了,好歹他也是趙家兩位老爺的座上賓客,一般下人不認識也就罷了,既然認出了哪敢貿然得罪。
回想起來,趙大官人雖然給人印象年少輕浮但其實也是三十七**老男人了(這點和總被當成二十幾的李佑相反),有個十幾歲的女兒實屬正常。剛才李佑想了一圈熟識的人,竟然死活沒想到趙良禮身上去。
也不怪李佑沒記性,他和趙大官人在一起混的時候,多半都是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左擁右抱的風流陣仗。潛意識裏一想到趙良禮就反射出這些來,思維壓根就沒把浪蕩無行的趙大官人和什麽家室兒女之類的詞聯系起來過。
卻不曾想今日面前突然蹦出個大侄女,讓李佑李叔叔一點心裏準備也沒有啊。
不過既然成了侄女,總不該和叔叔搶房子罷,想至此李佑擺出長輩架子對趙小娘子道:“賢侄女,爲叔來這府城謀生,沒有住處,相中了這裏,不想大水沖了龍王廟…”
趙小娘子幽幽一歎,蹙起好看的籠煙眉道:“侄女本想買下此處,拆除重建作大觀園爲婚後新居。若叔父有求,侄女自當避讓。”
李佑聽在耳中感覺十分古怪,大觀園?婚後?不由得多嘴問了一句:“你怎麽想得起大觀園?”
趙小娘子忽然目中泛彩,“說起來還是叔父懂得侄女的心…”
李佑吓了一跳,周圍還有這麽多人在,被誤會就大發了,連忙道:“話不可亂說。”
趙小娘子繼續自顧自道:“難道黛玉觀園記不是叔父指點著述的?書上明明寫着的。侄女很喜歡看,要将這婚後居處定名爲大觀園。”
李佑無語的以手撫額,不會是個看書入戲太深的中毒少女罷?罪過罪過,此書對這年頭婦女的沖擊的确是很劇烈了,說起來許久不見的李環姑娘不愧是個先鋒派。
不過趙小娘子怎的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容得她自己胡來想住哪就住哪的?但不關他事,沒啥可說了,且告辭罷。
其實李佑還不清楚,說不定她真能胡來的。這位趙小娘子是趙家本代唯一的女兒,排行第七,全家對她十分嬌慣。自行買個宅子當婚居算的什麽大事,有本事那夫家不要娶三代四進士趙府的小娘子。
雖然李佑沒興趣繼續搭話了,但趙小娘子像是找到了精神導師,追着李佑問道:“李叔叔,父親一向稱贊你有見識。你說我該不該嫁給錢家公子?”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李佑漫不經心敷衍道:“哪個錢家?”
“作皇商的那個錢家,很有名的,李叔叔應當聽說過。”
姓錢?皇商?錢皇商?李佑一個激靈,陡然打起精神,這個至今令他有點後怕的名字被死死藏于腦海深處,不想今日又翻了出來。
不知看官們還記得否?當初虛江縣開工修建虛河堤堰,錢皇商隻要五萬兩便宜價就敢包攬提供所有石料。
然後當時身爲河工所副使得李佑偶然間發現錢皇商運來的石料有問題,竟然都是被貪墨侵吞的浙江海塘備料,這裏面的水深到不可測。爲避免招來殺頭遭遇,隻好娶了劉娘子借機脫身而去。
趙良禮要與錢皇商聯姻?他知不知道錢皇商參與的滔天禍事?自己又該怎麽辦?
正當李佑發呆時,趙小娘子追問道:“李叔叔,你說該不該嫁?”
“當然不該,錢家不可交。”還在苦思冥想的李佑無意識信口答道,誰牽扯上錢皇商,便等于一起承擔了這巨大風險,反正他是有多遠躲多遠的。
“李叔叔果然是女人家的知心,多謝李叔叔體諒,我回去就告訴父親。”
等李佑醒過神,趙小娘子已經帶着随從們遠去了。天哪,剛才他說了什麽,不會被小丫頭奉爲金科玉律去和父母抗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