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請來的這個醫士姓張名珍,就是給李佑開過關繡鏽有孕診斷帖子的那個。()他醫術不錯,挂名在縣衙醫蔔科,在虛江縣裏地位類似于京城太醫的角se,恰好離劉府也不遠,一般劉府看病都是找他,他和劉老巡檢也很熟悉。
李佑迎在大men口,沒等多久就見到張大夫被劉府家奴領着過來,上前拱手後便帶路匆匆往裏走,邊走邊說:“張大夫給老泰山看過後,回頭還得再出一個我家xiao妾關氏不幸xiao産的帖子。”
對此張珍隻能搖頭苦笑,左右也不是害人,便答應下來,又問了幾句劉老巡檢的情況。
到了劉老巡檢卧房内室,張大夫望se切脈辨音一通動作不提,診過後對王氏道:“所幸無大礙,一時氣血翻湧而已,細心調理即可。”
王氏請張大夫開方子,于是張珍開了幾付yao便走了。
果然,才過片刻劉老巡檢就悠悠醒來,緩緩注視一圈衆人,擡手指着被付姨娘摟在懷中的傑哥兒道:“你來。”
付姨娘松了手,傑哥兒湊到chuang前叫道:“父親不要難過,孩兒會好好讀書。”
劉老巡檢又一指往人後躲的罪魁禍首李姑爺說:“你也來。”
李佑無奈上前賠笑道:“老泰山有話但講。”
劉老巡檢望着李佑長歎一聲,老淚yu滴道:“今日才知世事如棋豈能算盡,賢婿之才更勝我十倍。我已年老無用,望賢婿看在我劉家沒有虧待過你的份上,今後善待我那可憐nv兒。并請多多看顧我家幼兒,嚴加管教讓他能有一番成就,若實在不成器,保他個衣食無憂,叫我劉家香火傳遞不絕。”
何至于此…這語氣快成臨死托孤了,還沒到這份上罷。李佑這時候哪還敢刺ji老嶽父,答應道:“請老泰山放心,xiao婿當盡全力。”
卻發現劉老巡檢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不說話,李佑猜測道,按古人這習慣,别是等我發誓罷?
想這嶽父一大把年紀了,爲了兒nv事也實在cao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爲了安撫他,李佑隻好又開口說:“屋内親長皆可作證,xiao婿在此對天發誓,願盡所能善待妻子,扶助傑哥兒,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劉老巡檢又殷殷囑咐傑哥兒“今後,你當視你姐夫爲兄長,凡事多多請教聽從,不得有絲毫無禮!”
等傑哥兒也答應下來後,劉老巡檢神se疲憊,無力的揮了揮手。
李佑便行禮告辭道:“老泰山保重,xiao婿明日帶了娘子再來看望。”然後退出房間。
以李佑的身份,自有管家送客,不多時回來禀報說:“姑爺走了。”
閉目昏沉的劉老巡檢猛然睜開雙眼,一把扯下敷在額頭的布巾,身輕如燕的翻身躍下chuang榻,在房間來回走了幾步,活動活動tui腳道:“畢竟年老體弱了,局促榻上有些酸軟。”
付姨娘驚喜道:“老爺你沒事?”
王氏冷笑幾聲“果真是一對好翁婿!”
也就張大夫和劉老巡檢熟識多年,有默契的,診斷後看出這個把戲沒拆穿,胡luan開了幾付吃不死人的補yao應付。
劉老巡檢轉頭對付姨娘說:“你不要爲你侄子記恨李佑,否則将悔之晚矣,切記切記。”
付姨娘低頭道:“隻要他肯善待傑哥兒,妾身感ji還來不及,怎會記仇。”
劉老巡檢側蹲按tui,又道:“你們别不服,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樣不能向下傳位。那叫他當了巡檢反而是好事,爲夫這年紀還能做幾年官?能照料你們幾年?而以他的年紀卻足可繼續作三四十年…”
說着說着,劉老巡檢忽然老臉通紅,啞口無言。因爲此時他的en檻,一臉扭曲的與蹲在地上的老泰山對視。
話說李佑才出劉府大men,突然想起自己這是來索要官印了,差點給忘掉。遂又進了劉府,那些men子仆役看他轉身回來,并沒去通報,隻道是姑爺剛才忘了什麽事要回去說。
就這樣李佑一路暢通無阻直接走到劉老巡檢卧房men口,便恰好看見老泰山的矯捷身手…。
傑哥兒蹦到李佑面前說:“姐夫,父親突然病好了。”
欺騙了感情又被當場拆穿的劉老巡檢一時尴尬的要惱羞成怒。
王氏不想叫這對極品翁婿生了什麽怨,便上前打圓場說:“回來還有什麽事情麽?”
李佑收起對嶽父的鄙視,答道:“xiao婿今日履職,官印尚還在老泰山這裏,特來請求賜下。”
劉老巡檢就将官印取出來jiao給李佑,面se凝重的說:“不要忘記今日誓言。”
還好意思提…李佑同樣面se凝重的點頭,官印到手,真走了。
在轎中,李佑将巴掌大的銅官印從盒子裏拿出細細欣賞,心裏感慨萬千。
當李巡檢回到家時,men子禀告說關姨娘那裏請他回來後去一趟,李佑便去了南廂房。
關繡繡正坐在堂屋翻賬本,看見夫君進來便說:“官營生絲至今恰好一月,獲利五千七百二十三兩。”
李佑坐下問道:“按一成算,我們可取傭金五百七十兩?”
“不錯,已經取出來了。”
李佑想了一想說:“留二百兩,其餘二百七十兩封好,我親自送到縣衙。”
關繡繡又彙報說:“今日可真是财源廣進,那個薛老爺又把第二批木樁的銀子一百兩送到了。”
李佑笑道:“算上俸祿,近日入手三百零五兩,爲夫總算可以暫暫松一口氣。”
“是三百一十五兩。”關繡繡糾正說:“今日還有一筆收入,隔壁李家大姐兒送了十兩銀子過來,說是出書冠名的潤筆。沒想到夫君一個名号每月也能白白的賺些銀子回來。”
“她還真給了?”李佑十分驚訝,八月十五那日莫名其妙的滾了一次chuang後,他有過暗示,金寶兒也勸過,但李媚姐卻隻在後院牆上開了個xiaomen,其他什麽也沒表态。
關繡繡似笑非笑道:“看得出夫君曾經很傷她的心呢,她恨恨說要給你一輩子的十兩潤筆。這就是生怕情多累美人麽?”
李佑正和關姨娘說笑時,婢nv綠水進來說:“前頭來了個衙役,說是知縣有緊急事情找老爺。”
李佑便起身到前堂,來傳話的是一個認識的,寒暄兩句便上轎匆匆來到縣衙。進了知縣官房,便見陳知縣和黃師爺坐在那裏jiao談什麽,神情如臨大敵。
發生了什麽事情?李佑懷着疑問見禮落座不提。
陳知縣随即吩咐道:“你從巡檢司裏挑出二十個絕對可靠的兵丁來。”
這命令沒頭沒尾的,叫李佑一頭霧水,看來陳知縣也是難得有點沉不出氣。
黃師爺解釋道:“從府城傳來消息,江南巡按禦史馬上就要來虛江縣了,據稱明晚日落前就能到,按慣例要由本地兵丁護衛。”
這巡按禦史,品級不高,和知縣一樣是七品。但在國朝若是評選最風光的七品官,這巡按禦史肯定要當選,甚至可以說是權力最大的七品官之一。不爲别的,它是朝廷從年輕禦史中特地選拔出來派往各地巡視的欽差,而且一般情況下隻找年輕的,有時候新科進士就上了。
關于巡按禦史的職責概括說就是: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縣官都要接受考察,大事奏載,xiao事立斷。所到之處,巡按雖然品級低,但見了巡撫也可以分庭抗禮,所以說是天下最風光的七品官。當然,本朝也有個悲催的巡按,巡視某省仗着欽差身份爽氣的罵過巡撫後,回朝又被派到這個省當知縣,立刻就傻眼了。
在大量xiao白戲文裏,前半段苦bi的主角往往就是中狀元後當了八府巡按,獲得尚方寶劍這個神器,便能堂而皇之公報si仇,狂踩各種富高帥,由此可見巡按禦史在人民群衆心目中那非常值得意yin的地位。雖然現實裏狀元才不會吃飽撐着去當巡按禦史,也沒有尚方寶劍在手。
依照慣例是一省派一個巡按,每年換一人,不得連任。但江南地區實在太重要,僅蘇松二府就上繳了天下财賦的五分之一,所以本朝專men設了南直隸江南巡按,負責除了應天府之外的南直隸江南地區。
李佑暗想,說一千道一萬,巡按禦史來就來罷,至于叫這二位老爺如臨大敵麽?大概最近陳知縣和黃師爺幹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把後事料理幹淨,所以才有些着急。。
便試探xing問道:“可有不妥當地方?下官願效犬馬之勞,管保幹淨利落不留後患。”
本是一臉嚴肅的黃師爺被逗樂了“李巡檢當了官後膽氣上來了,這樣大話都說得出口。”
李佑拍着xiong脯說:“在縣裏下官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關鍵是有他父親這個老手指點啊。
黃師爺便吩咐道:“最大的不妥當在于,縣尊和這個巡按十分不對付,有些怨隙,煩請你去辦一個不留後患?”
這…李佑頓時失聲,他有一百個膽量也不敢去把欽差不留後患。怪不得陳知縣沉不住氣,有個對頭來巡視自己,換誰也不好受。不過也不用過于擔心罷,陳知縣不是有吏部尚書這個大佬爲後盾麽,一個巡按考語再差能影響得到前途?
估計主要還是臉面問題,畢竟陳縣尊是個愛面子的人。想到這裏李佑微微松了心,其實陳知縣丢面子對他來說不是啥實質xing的大問題…
陳知縣拍案道:“不要說笑了!這個淺薄xiao人就是沖着本官來的,不然他剛上任到了蘇州府,坐席未暖便第一個就要巡視虛江,來者不善,務必當心。李巡檢你要點選親信兵丁去充作護衛,懂得本官的意思麽?”
李佑道:“下官遵命。”但心裏并不以爲意,陳知縣爲政沒有什麽大mao病,相反還有點xiao政績。那巡按禦史人生地不熟,哪有無中生有的本事啊。
黃師爺拿出一張單子遞給李佑道:“這是緊急傳來的名單,你看一看。”
李佑接過來看去,巡按禦史姓馬名灼,随員屬吏三人,卻有一個名字眼熟的,崔經…
崔經?李佑大驚,這不是和他打官司争妻的那個崔監生的姓名麽,前一陣子找他去算賬,結果發現他在官司後第二日就逃回南京去了,這次居然又出現在巡按禦史一行的名單裏。
陳知縣說的不錯,果然是來者不善!李巡檢登時手握名單殺氣騰騰,看在陳知縣眼中暗暗點頭,隻道是李巡檢主憂臣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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