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之夜,李家,右側院,正房,xiao屋。
破木chuang“咯吱咯吱”的輕輕搖動,又停住了。
“痛麽?”
“嗯。”
“那先出來?”
“不要。”
繼續搖動,不知過了多久,破木chuang忽然劇烈顫抖幾下,又戛然靜止。
“要拿出了。”
“再放一會兒。”
“爲何?”
“早生貴子。”
屋内又陷入沉寂。
“夫君還需努力上進。”
“怎麽了?”
“默算時間,才半時辰。”
“……你都曉得什麽?”
“妾身特意找些書看,常有一兩個時辰或者整夜的,半個時辰未免有些平庸無能,與夫君實在不匹配。譬如初刻拍案驚奇二十六卷,有一直nong了一個多時辰之語;三刻拍案驚奇第九回,有整整頑勾兩個時辰之語;還有醒世恒言…”
“盡信書還不如無書!對了,推薦金瓶梅詞話、宜chun香質、弁而钗,文筆差一些的有rou蒲團、癡婆子傳、繡榻野史,這些才是術業有專攻。”
“夫君真是博覽群書,既然推薦給妾身看,但羞于求購,如今可請夫君代勞。”
“算了,身爲良家nv子還是不要看的好!睡覺睡覺。”
一夜無話。八月初一這天,李巡檢公器si用,從巡檢司叫了兵丁坐船,将自家收拾好的箱籠,連同關姨娘(關大xiao姐這個詞令人唏噓的成爲曆史了)的東西,一同運到縣城新宅子。又打發了李四去官舍巷子,叫金寶兒收拾東西也搬過去。
李父李母将xiao兒子送出家men。見李母不停抹眼淚,李父喝道:“大喜的日子,xiao二出去成家立業,有什麽好哭的,難不成的都像老大一樣守在跟前才好?又不是到外地,就算搬去縣城,也是要在鎮上巡檢司做官,時常見得到。”
李佐不服道:“父親這是說的哪裏話?弟弟出去,我若也走,誰人爲你二老送終?”
李父啪得拍走李佐罵道:“你就想着給老子送終麽,有本事你也立業去!”
話說這喬遷之喜,不是把東西一搬就完事的。進men儀式就不提了,千萬不要忘了打發人去告知親朋好友,收點喬遷之禮。
上次李佑納妾沒有想起收禮錢教訓慘重啊,這次關姨娘又不希望大張旗鼓,也是收不成了。但這喬遷之禮總不該錯過。
還要一一拜訪左鄰右裏,彼此認識認識,畢竟有句話是遠親不如近鄰(别倒黴到被鄰裏連坐就好)。不過這不急于一時,等三兩日後新家徹底整理好再去也可。
有點頭疼的是,住了這更大的新宅院,hua銷再次猛增,僅僅每個月發下去的月錢就要高達十兩了,兩倍于巡檢的死俸祿。想至此,李佑頓時在新家坐不住了。暗道莫等閑白了少年頭,關繡繡已經入家men,那個賺錢想法便要盡快施行才好。
于是李巡檢顧不得享受新家環境,立刻上轎去縣衙谒見陳知縣。
到了縣衙,見知縣不在。李佑便去了黃師爺公房,問老先生道:“縣尊去了哪裏?”
“去了縣學,沒甚大事,應該很快回來。”
李佑順勢坐下說:“那我便在這裏等一等。”又抱怨道:“老先生真是好的很,自己受不了王同知王大人,就把他打發給我了。”
黃師爺招呼雜役上了茶,“我在縣衙不得自由,哪裏躲得了他。你在西水無人管束,躲藏比我方便得多。”
“我是躲了,我父親可不躲,反而還迎着去奉承,nong得我頭疼無比。老先生你…”
黃師爺顧左右而言他道:“你今日找縣尊何事?”
“正爲此事而來。縣内無錢,我yu說服縣尊由官府出面包攬西水的絲綢買賣,從中盈利,以此上繳知府。既不盤剝xiao民又不得罪上司,豈非兩全其美?”
李佑又将那日和關繡繡商議的情況大略對黃師爺講了講。
黃師爺皺眉道:“這不是與民争利麽?有損縣尊官聲,他不會答應的。你去勸他,定會被責罵。”
李佑笑道:“盡力爲之。”
“還是算了罷,縣尊絕對不肯拿官府去做買賣的,何必自尋苦吃。他又不是特别需要巴結知府。”。
可我急需用錢!李佑說:“我替老先生扛住了王同知和趙大官人的情面,這麽大的人情難道不感謝一二麽?此次我去遊說知縣,還請你來助拳幫腔!”
話間,陳知縣回了衙,李巡檢便仗着力大硬扯着黃師爺一同去拜見。
兩人進了官房,陳知縣見了李佑便道:“你來得甚好,今夜爲盧尚書擺送行宴,你也要去。還有何事?”
這老大人要回京師了?李佑答應下來後道:“禀縣尊老爺,确實有事。下官近日讀史,發現本縣将有大禍!”
在一旁喝茶的黃師爺噗的一聲,忍不住噴出水來,差點吐到對面李佑身上。這李巡檢莫不是讀了幾本xiao說家言,就學那套開men見山大話吓人的手段來遊說麽?這招已經很過時了。
“危言聳聽!誇張其辭的詭辯之術就不要來賣nong了。”陳知縣毫不留情的鄙夷道。
李佑笑着說:“縣尊英明,不過确實有些心得。看前朝覆滅多起自兼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便想到本縣也有此危情,下官憂心如焚,縣尊不可不察也。”
你能編出點像樣的段子麽?這叫我如何幫你說話?就看你那表情哪有憂心如焚的樣子?黃師爺邊看戲邊想,又慶幸沒開口助他,否則豈不是一起被笑話。
陳知縣自負熟知縣情,并不相信,斥道:“休要再閑扯說笑了,若無它事就退下罷。”
“縣尊聽下官一言。”李佑趕緊說道,随後将絲織業大戶吞并xiao戶的籌謀講了一遍。
陳知縣恍然大悟道:“難怪平白送縣衙五千銀,商人果真無利不起早。那又如何?區區幾個織機,如何能與田耕國本比較,你也太杞人憂天矣。”
李佑就等這句話,立刻夾雜si貨、言辭懇切的說:“若讓三大機戶得逞,他們将擁有織機千張,雇工三千!這些大都爲壯丁,連同家人至少五六千人,或可至七八千,超縣城口數之半成也!如此人數分散各家或各鄉還好,若俱都爲那三家所有,且全部聚于縣城一隅,堪稱有财有勢,尾大不掉!如遇事便是一呼百應,聚衆鼓噪,到時這縣中諸事,是誰人做主?”
陳知縣聞言悚然沉思,黃師爺也收起看戲心情嚴肅起來。
如果再過幾百年,政治課考試出現了李佑這些話,标準答案一定是:這說明了封建社會統治嚴重阻礙資本主義生産力的發展…李佑就是那個被批判打倒的反面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