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聽了一時沒想明白,府城人和縣城人怎麽在本鎮群毆起來了?旁邊張世英道:“想必又是因爲生絲買賣的事情。”
說起這個李佑立刻清楚怎麽回事了。原來這一兩年南直隸年景不是太好,桑葉産量少了許多,這就影響到了蠶絲和生絲的産量,又連鎖引發了整個蘇州府絲織業原料短缺局面。
前頭說了,西水鎮是一個大集市,太湖西岸、北岸一帶的大批量生絲貨物常販運到這裏買賣。虛江縣城絲織機戶也是很多,能借着同縣地利之便搶購這些生絲,所以原料倒也不是很缺。但那府城裏機戶上千,機工數萬,原料缺的厲害,到處尋找生絲。見這西水鎮裏常有大量生絲進出,去求購但又搶不過本縣人,那是十分眼紅。
前一陣子府城五六家有勢力的大機戶合夥雇用了數十打行無賴,又派出各家機工數十人,湊成百人隊伍,跑到西水鎮集市大打出手,趁着虛江縣機戶猝不及防,兩天功夫搶購了不知道多少船生絲運回府城。如今八成是嘗到了甜頭,故技重施來了。
李佑對張世英道:“我這新官上任便遇了事,且去看看,晚上再與兄長痛飲。”
張大人不甚在意說:“這些刁民彼此争鬥不過是爲了搶點生絲,也不是什麽罪案,賢弟不必大題小做。”
李佑嘿嘿一笑,拱拱手離開了。新官上任,總的燒把火立一立名号罷。還有比無本地根基的外來戶更好的靶子嗎,幾個潑皮無賴,即便是府城來的又能有多大真正管用的背景。順便也讓西水人都知道,本老爺上任了。
今天爲了歡迎代代巡檢李老爺上任,巡檢司十五個小隊都沒有出去巡邏。當下吹起竹哨,等所有兵卒都集結完畢,李佑便指派起各隊差事。他畢竟是本鎮人,對西水鎮的地理熟悉得很。指使了了兩個小隊去封鎖碼頭,兩個小隊堵住本鎮陸路出口,四個小隊堵住絲業牙行、客店比較集中的兩條街巷路口。
李佑率領其餘七個小隊趕到鎮裏絲業牙行巷子時,遠遠看到有幾群毆鬥的人,旁邊牙行的掌櫃夥計還都在看熱鬧,不過官兵來了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李代代巡檢便下令,七個小隊分兵數路,在這兩條街及附近挨家挨戶搜查。凡操府城口音者,均押到巷口土地廟前查驗。反抗者允許動用弓箭兵器,持械強賊生死勿論。
頓時兩條街巷雞飛狗跳,熱鬧非凡。就連開客店的哥哥李佐也遭了秧,跑過來看見是弟弟在主事,站遠處對李佑大喊:“小二你瘋了!自家客店也折騰!”李佑隻裝作沒聽見。
先後零零散散押來了百餘人。凡是有路引或者稅票爲證的正經買賣人,李佑便親自出面,好言好語的賠禮緻歉,都禮送回去了。那些人見這個官老爺如此和氣,也不胡亂勒索,受寵若驚之下倒也不爲己甚,心裏尚還覺得李佑清廉公正。這都正中了李佑意圖。
至于其餘的那些真正的府城打行無賴,都想着上頭是打點過地方官府的,估計自己最終不會有事,在這種心态下倒也沒有反抗,随随便便就被抓來幾十個。後來有些個機靈的發覺事情不對頭,才隐匿逃跑了一些。
如此最終抓住了五十六人,這數量在府城也是很少有過的。所謂打行就是這些年來蘇州産生的一些職業打手,常常是拿人錢财便聚衆生事,官府一來就呼嘯而散,仗着熟悉地勢街巷逃掉追捕。他們這次受雇到西水鎮,被雇主告知已經打點過地方官府,此外也不熟悉本地不好逃跑,不然哪能讓李佑輕易抓了這麽多。
李佑便放了煙花信号,集中隊伍收兵回營。還把五十多人捆成幾串招搖過市,本縣圍觀群衆對李佑這種隻抓府城人的做法給予了熱烈的叫好與高度的評價。。
回到官署,也不管牢裏地方夠不夠,在長矛強弓的威懾下,一股腦将這五十六人塞進牢裏,又開了幾個口子,免得出現悶死人犯的慘劇。直擠得這些無賴們摩肩擦踵、貼胸挨背的動彈不得,其中有個兔兒爺倒是爽歪歪了。
之後,李巡檢穩坐于側廳和一位關姓書吏喝茶閑聊,問些本司有關掌故。他知道這些潑皮無賴們沒有依仗的話哪敢跑到外地惹事生非,便在此等着幕後人現身,賣不賣人情且看情況。
果然沒多久就有門丁來報,有個自稱府衙巡捕官的人求見,李佑便叫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身穿箭袖長衣,面色黃暗,留着幾撇鼠須的中年男子風風火火走進屋内,對着李佑便嚷:“你這小吏好生不曉事,誰準的你抓人來,還不放了!”
原來畢竟朝廷正式任職未下,李佑穿不得九品官袍,隻能繼續身着吏員衫服,不認識的見了視爲小吏也不奇怪。
李佑見這人好大的口氣,便問道:“來者何人?”
那人傲然道:“我乃府衙巡捕官洪某人。”這身份應該是府衙裏類似于總捕頭的角色了,口語裏敢稱爲官,的确也有資格輕視下面小地方的小吏。
“既然稱爲官,那你是幾品?”李佑好奇問道。
“即便無品級。那又如何?”洪巡捕冷聲道:“你這區區小吏也敢盤問我?”
李佑很和善的笑了笑,繼續問道:“這位官爺,可有親朋在府衙、藩台、臬台、察院、軍司做官?”
洪巡捕不耐煩道:“沒有便沒有,你怎的如此啰嗦!還不速速放人,你擔待不起!”
“那我就放心了。”李佑輕輕點頭示意後,猛然揮手将茶杯摔于地上,對門外大喝:“外面兵丁進來!給我拿下這狂徒!”
“敢拿我,你好大的膽子!我要和你家巡檢說話!”洪巡捕被按在地上猶自咆哮不已。
兵丁從洪巡捕身上搜出木刻腰牌一副,李佑接過來翻看檢驗道:“哎喲,不是假冒的啊。”
洪巡捕再傻也看出這李佑不是普通小吏了,不禁問道:“你是何人?”
李佑比洪巡檢更傲然的說:“本官乃是西水巡檢司副巡檢暫署理西水巡檢司李某人。”
一串名頭聽得不怎麽讀書的洪巡捕茫然不解,旁邊關書吏善解人意的上來解釋道:“這意思是眼下我司正官。”
洪巡捕立刻趴在地上高呼,“大水沖了龍王廟,原來是一家。”
“賊才放肆!誰和你這賤役是一家人!”李佑罵道。
“我和劉大人相識,這些事情劉大人都是知道的!”洪巡捕生怕李佑不信,辯解道。他知道武職世代襲替的規矩,很快猜出眼前這個李某和劉巡檢必然是關系匪淺,便擡出了劉巡檢的名頭。
李佑聽了心裏很是意外,難道這事是嶽父被打點後有意縱容的?難怪這洪某進來便有恃無恐讓自己放人,也不曉得嶽父私底下收了多少好處才賣個人情不聞不問。
關書吏在李佑耳邊輕聲道:“老巡檢的确說過,不要管這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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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日起,争取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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