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這話倒不是假的,他陪着東家知縣到任以來,一直使喚李佑辦事。因李佑不似那些老差役奸似鬼、滑如油,他辦事用力,不偷懶耍滑(其實是被兩頓闆子打怕了),不謀私利(其實是年輕沒經驗,倒不是不想),讓師爺用的十分順心。以後也還用得到,哪肯讓周縣丞莫名其妙的打發走。
陳知縣把謝老鸨傳到縣衙,問清事由,判她“弄權生事,掌嘴三十”。便有皂役噼裏啪啦抽了謝老鸨三十大嘴巴子趕了出去。周縣丞對李佑的處置也被撤銷了。
對于周縣丞本人,陳知縣沒有任何表示。爲了衙役老鸨子這樣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去做什麽,畢竟同爲朝廷命官,必須要留些體面,官官相護這個規矩可不是平白虛構的。
話說另一頭,李佑的《贈姚興兒》這首歪詩,以最快的速度流行了起來,比之前的兩首精品詞熱門多了。一時達到了“縣内街頭巷尾,但有人處,便有議論李詩者”的效果。
這詩淺顯易懂、琅琅上口,深受廣大勞動人民歡迎。調侃諷刺的又是可望不可及的、嫖不起的名妓,充分滿足了底層人民群衆酸葡萄惡趣味心理。甚至産生了“李小衙役求歡被某名妓拒絕後惱羞成怒報複”的流言蜚語。
卻說姚興兒,以青樓才女形象聞名,然善泳者溺于水,卻被李佑以文才(這個詞值得商榷)重重一擊,形象大毀。這幾日閉門謝客,傳聞每天以淚洗面。這都不算什麽,隻要有人氣能東山再起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但最打擊人的是,她那些相好的士人們也都不大登門了。
正在風頭浪尖上,上門找姚興兒,萬一被那小衙役知道了,再編兩首歪詩傳誦傳誦怎麽辦?大家都是讀書人,那還要不要臉了。再如果姚興兒求你爲她寫詩詞、造輿論和那衙役打擂台怎麽辦?赢了很丢人,因爲你自降身份和一個市井之徒吵架;但輸了更是丢人。所以還是暫且躲着。
更有惡毒的人想,等過些日子姚興兒必然自降身價,到時候十兩銀子能嫖好幾次了,何苦現在巴巴的送銀子去。
以前有幾分借勢自驕的謝老鸨和姚興兒事先絕對沒想到,現實如此殘酷,那些能在縣裏呼風喚雨的所謂人脈,簡直就是沙灘樓閣,連一個衙役都奈何不得。
李佑還惦記着無數網文裏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腦殘情節,輪到自己了一定要斬草除根才能證明自己不是腦殘。怎奈經驗不足,想不出什麽招數,于是找趙捕快商量。
趙捕快認定李佑有知縣撐腰,有意讨好。便給出了個主意,找個無名死屍丢到姚興兒家門口,随後以查案爲由便将謝老鸨和姚興兒一齊抓了,不送大獄自行關押,到時是圓是扁還不由得自己捏搓。
這招李佑很欣賞…
怎奈一時間找不到合适屍體,過了幾天另一樁公事差遣下來,李佑便忙得把這事甩到腦後了。因爲縣裏這個月安排了捕快們分頭下鄉催讨欠稅,有點讓李佑焦頭爛額。
本朝以前有田畝稅、丁口稅,都是直接收糧的,甲申之變後,朝廷推行攤丁入畝、畝丁合一成了田丁稅,因當時首輔嫌運糧損耗太大,遂定隻收銀子。後因一來糧價不定,隻收銀錢容易谷賤傷農;二來南北京師每年需糧近千萬石,缺口太大。所以田丁稅又改成了半糧半銀,天下府州縣各有定額。蘇州府的稅賦之重本朝一直是全國第一,其中虛江縣有田地一百七十萬畝,每年負擔的田丁稅額度是十二萬兩白銀和二十萬石糧。
去年的年景不是很好,虛江縣各村莊裏甲很多欠稅的,這倒不關陳知縣的事情,那時他還沒到任。但今年還收不齊就影響了上司考核啊,陳知縣有點着急,眼看着春花田(江南農田冬季種的油菜麥子之類的)紛紛有了收成,便将如狼似虎的衙役們派遣下鄉去催讨去年欠稅,李佑也分到了些任務。。
這日,李佑領上張三李四兩個幫役,征了艘小船。來到馬頭莊,見了幾個裏長糧長,便由其中一人帶着去收稅了。
第一家,去年田地被大水淹過,收成很差,尚欠五錢銀子七鬥糧。這次來倒是補齊了,李佑指揮手下裝船繼續。
第二家,前些年生了三胞胎,如今都六七歲大了,活幹不了但吃的不少,日子苦巴巴的,欠銀七錢。可憐巴巴的把家裏銀錢都湊齊了還是不夠,又捉摸出一個錢竄子,有個五六百文,一并收了。張三李四直嘀咕,回頭還得找錢鋪換成銀子,也不知道現在什麽比價。
第三家,更慘。家裏本有一對老夫妻,一兒一女。兒子去年服役在外,父親得了重病去世,如今家裏隻有孤女寡母。卻欠了一兩三錢銀子和兩石糧。隻見那老婦人嚎啕大哭道是實在沒有可繳的。帶路的糧長也搖搖頭沒可奈何。
跟着李佑來的張三李四左顧右看,隻見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連搶都不知道搶什麽了。張三走過來對李佑說:“差爺,确實沒有什麽東西抵稅,這家恐怕隻能賣兒賣女了。”
李佑擡眼看了看那靠在屋門口的小姑娘,十二三歲年紀,面黃肌瘦的,瞪着大眼珠子惶惶的望着這邊,心下可憐。
張三又道:“差爺獨居在縣裏,屋裏無人侍候,不如買下這個,回去也能洗衣做飯。此時買定然便宜的,不宜錯過。”
李佑心裏一動,前世他也是懶人一個,穿越過來每日子洗衣灑掃有時做飯,覺得甚是麻煩,而他這每月一兩銀子哪夠雇人侍候的。但帶着二十一世紀思想,買賣人口還是有點适應的不能。
那馬頭莊的糧長也道:“這也是一樁善事啊,這家子人都很勤快,幹活不會偷懶,李官人發發善心罷。”
張三對老婦人說道:“大嫂,你這女兒五兩銀子賣與李官人如何?”
李佑想着那老婦人必然會抗拒,誰願意賣兒賣女啊,卻看那婦人過來讨價還價道:“懇差爺發善心多給些…”
最後說定了價格六兩,裏長作保,立約二份,是世代爲婢的死契。
李佑近兩個月工資二兩,師爺賞了一些,從家裏拿了一些,做公事潛規則了一些,手頭裏攏共倒是有七兩銀子,付了賣身錢後又隻剩生活費了,一時忘了計算養不養得起一個小姑娘。典型的沖動型消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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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稱,三萬字是個檻,我怎麽沒看到檻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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