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點光華逐漸散盡,房間裏除非那具幹癟的金身,似乎隻有一個執杖披沙的小沙彌轉身離去的虛影。狹小幽暗的房間似乎無限被延長,他漸行漸遠。并在中途停頓了一下,回身給了李果莫愁一個溫婉璀璨的笑臉,然後在寺廟前堂的鍾聲和挂在房檐下的銅鈴脆響中,踏上了循環往複的路,再也沒回一次頭。
莫愁笑眼裏泛着淚花,手緊緊的握着那串光暈流轉的珠子,并漸漸加力,直至把這能讓靈神加成的千佛镯給碾成了粉末,并把手中細碎閃着星點光芒的粉末撒在了那金身周圍。
“莫愁欠你一個情。”莫愁任由李果用大手幫她擦去眼淚,一邊對着在微弱陽光中慢慢退散的靈氣喃喃自語:“一切由這镯子起,那莫愁就用這镯子還了你的情。如有來生,莫愁願挨你一刀。”
說完,莫愁反身投入李果的懷抱,靜靜的、淡淡的沐浴在帶着潮氣的溫暖陽光中。
而此刻,鍾聲鈴聲逐漸停止,四周圍又化作一片寂靜,隻有隐約的誦經聲和寺院裏參天古樹上早春的鳴鳥交相呼應。
李果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連名字和法号都不知道的小和尚,因爲一次邂逅和一個承諾而等了千年,他也許已經忘記了莫愁究竟長什麽樣子,但是他卻死守着莫愁交給她保管的東西。這種感覺,似乎已經超出了愛慕,更多的是一份帶着執着的責任。
光這一點,李果就知道,這個人,得道也不是出于偶然。
而且從剛才和他握手的瞬間,李果切實感覺到了一種超乎想象、幾乎凝成實體的精神力萦繞在那具金身周圍,精神力強度絕對超越了李果周圍可感知到的精神力最強的小新妹子,而且是完勝。
也許這就是時間的力量。
慢慢退出門外,莫愁擡頭看了看枝繁葉茂的古樹,突然笑出了聲,但是笑得十分苦澀:“莫愁記得這棵樹,當初莫愁就是在這裏把那镯子交給他的,隻是一時興起……一時興起……”
李果摸了摸莫愁的頭發,但是卻沒辦法安慰莫愁。
“一切都是緣。”坐在牆角打坐的胖和尚突然出聲:“不用太過哀傷。幾位,肯賞臉一起去喝杯苦茶嗎?”
李果看了看莫愁,然後淡淡的點頭:“打擾了。”
胖和尚點點頭,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把那被塵封的門又一次的鎖得緊緊,接着扶了扶眼鏡,朝李果他們笑了笑:“幾位跟我來吧。”
繞過樹影缭繞的長廊和會嘎吱嘎吱響的木闆地,胖和尚帶着李果三人來到了一個幹淨簡單,但是頗爲現代化的房間裏,然後在紫砂的茶台上很講究的燙上了水,開始洗茶。
“茶,是本地産的土茶,水是後院的井水。”胖和尚視線一直停留在茶盞和公道杯上:“其中滋味,請各位自品。”
李果端起茶,先是聞了聞,沒有什麽特殊的香氣,沒有龍井的苦香、沒用雲霧的朦胧、沒有崖玉的淡雅、沒有六瓜兒的溫潤,隻有一股清清的泥土腥氣和淡淡的早晨濃霧的味道。
稍稍喝了一點,李果隻覺得極苦,而且苦得發澀,澀到難以下咽。可爲了禮貌,李果還是硬着頭皮喝了下去,可這茶說來也怪,在嘴裏時就好像是樹葉子煮出來的糙水,可入喉之後,居然能讓人湧出一種甜如蜂蜜的甘怡,而且唇齒留香,深呼吸一口甚至還能聞到從肺裏湧起的那股清香,而且這茶讓胃暖暖的,但是鼻腔裏卻涼涼的。感覺奇怪又奇妙。
李果雖然說不上什麽品茶的名家,但是也勉強算個行家,所以他并不着急喝第二口,而是等着嘴裏的味道散去之後再把小盞子裏的茶液一飲而盡。
這次,他并沒有一口吞下,而是讓那苦澀難當的茶水一直留在嘴裏,和口水充分混合,在這個過程裏,李果居然從這苦茶裏嘗出了腥鹹。土的腥、鹽的鹹、茶的苦、水的甜,交雜在一起,居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活佛了。”胖和尚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在夢裏召喚我,我第一次甚至被他給吓的尿褲子。”
“他給我講經文,給我講人世。他說這人世,就像這茶,苦的通透、甜得霸道。但是各種滋味,隻有自己清楚。”胖和尚在面對活佛逝去的時候,似乎表現的比李果還要淡然:“我并不知道他的感覺,所以我不用爲他悲傷。”
莫愁這時也放下的茶杯:“好茶。”
“一杯茶一條路,這是傳說中的……百味飲?”雪姐姐喝完之後,眼睛亮晶晶的:“據說已經失傳好幾百年了。玄應大師?”
胖和尚搖搖頭:“我不是,活佛是。其實活佛也是繼承了他師傅的法号。”
“活佛可以說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我一直在門前聆聽他的教誨,今天還是第一次打開那扇門。”胖和尚輕輕喝了一口茶:“其實請你們喝這杯茶,也是活佛的指示。他在圓寂前,囑咐我,要讓你們喝上一次。算是對你們的一種答謝。”
答謝……李果覺得,如果猜的沒錯的話,活佛應該是答謝莫愁,謝她了了他唯一的心事,解開了困擾多年的鎖。
李果揉了揉鼻子:“其實他應該恨的。”
“不不不,活佛曾經說過,恨是一個人最無所謂的情緒。恨着一個人,不如愛着一個人,隻有會愛一個人才能愛全部人。不會愛的人,活不起。”胖和尚習慣姓的扶了扶眼鏡:“愛,其實很多很多,爲陌生的人撐一把傘、爲泥坑的魚澆一碗水,這都是愛。人,是爲愛而生。”
“他教會我很多東西。而我麽,其實就負責給他通報這個世界的變化。”胖和尚指着自己:“我是他和這個世界的橋梁,不知道你們看過沒?《大愛論》。”
李果和雪姐姐一愣,然後互相看了看:“就是那本差點得了諾貝爾獎的?是你寫的?都印成幾十種語言了,成了好多大學的選修課呢。”
“是活佛寫的。”胖和尚呵呵一笑:“我隻是執筆而已。活佛說,當一個人心裏充滿感謝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會被善待。所以,你們不用再自責,隻要記得把這份感謝,傳達到别人身上,并讓他也這麽繼續下去。活佛,其實就一直活着。”
李果點點頭:“你不像個和尚。”
“和尚,隻是個身份。”胖和尚稍稍拉開僧袍,裏頭露出一個印着志願者标志的衣服:“看過不少小說和曆史,當一個引人向善的東西,成了蠱惑人心或着是斂财的工具的時候,它就失去了他的本意。活佛本身就是個無神論者,是不是很諷刺?他這麽多年來,早就把世界看的很通透了,神仙隻不過是人在虛弱時幻想出來的救世主。”
說的好!身爲一個宗教人士,在一間寺院的禅房裏,說出這樣的話,就足以證明這個人其實才是一個真正有信仰的人。難怪李果從頭到尾沒聽見這胖和尚和活佛叫一聲施主或者念一聲法号什麽的。對活佛這種大智慧來說,任何宗教和信仰都成爲囚禁他思想的枷鎖,所以他索姓跳出了這個圈子,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審視世界。而這胖和尚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自然也就根骨不凡了。
“你倒是膽子大。”雪姐姐輕笑:“這可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話呢。”
胖和尚搖搖頭:“我平生,最讨厭的,就是滿口佛家理論,但是根本不得其真谛的假和尚。以爲剃了光頭、吃着齋菜、穿着素衣、背着佛經、玩着念珠就能成佛。面對這樣的信徒,要真是有佛祖,他肯定更喜歡永信大師,畢竟永信大師養活了一方經濟,讓不少人過上了好曰子。”
李果笑着點點頭:“這話說的真有思想!”
“這其實不是思想。”胖和尚笑着擺擺手:“好了,我們不談這個了。活佛剛才說你們曾經給了他一個得以圓滿的禮物,他也要回敬你們一個。”
說着,胖和尚從書櫃上摸出一本用木棉紙釘出的厚厚的書:“這是《大愛論》的孤本,活佛口述版的。其實也不是口述,而是直接印在我腦子裏的。”
李果接下了這個禮物,然後被胖和尚送到了廟門口:“從今天開始,我們全寺要齋戒七天,沐浴七次。以慶祝這小廟裏第一個大圓滿的誕生。”
李果一愣:“齋戒……你們?”
“光吃素營養跟不上的,我們這還有孩子。”胖和尚憨憨的笑着:“曰行一善,勝過齋戒千年。”
李果附議,然後很潇灑的告别了這一趟心靈之旅。在回去的路上,李果腦子裏一直把從剛開始的畫面反複播放,從走進廟門的那一刻開始,依次經曆了尋找、重逢、等待、解脫、輪回和原諒。完完整整的人生啊……感覺真的很奇怪。
而莫愁剛坐上出租車就靠在雪姐姐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似乎非常疲憊,也非常難受。李果知道這種感覺,小劍仙雖然有時候糊塗、有時候乖戾、有時候甚至很兇殘,但是無論怎麽說,她都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有着女孩子應該有的多愁善感和敏感溫柔。當經曆了這麽長長一段之後,她也是會累的。
而龍神雪則靠在墊子上,雙眼無神的盯着車窗外頭。
“雪姐姐?”李果側過身子小聲叫了一聲:“怎麽了?”
雪姐姐搖搖頭:“想想,其實如果不是我天賦好,哥哥見到的……可能……”
說到一半,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隻是眼眸蕩漾的看着李果,裏頭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果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同樣的等了千年,而如果不是雪姐姐是個小龍人,那麽李果見到的雪姐姐肯定會是個女活佛……給李果留下一句“來生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相見。”,這得多傷人……而且這活佛隻是和莫愁僅有一面之緣,而李果和雪姐姐可是相依爲命了許多年。
下車之後,李果把睡得憨憨的莫愁背在背上,沒有上電梯,而是走的樓梯,一步一步,铿锵有力。而雪姐姐走在後頭,非常沉默,似乎也是怕了。
“雪姐姐。”李果背上的莫愁突然出聲,輕輕呼喚了一聲雪姐姐:“你肯定也很辛苦,對嗎?”
雪姐姐低頭不語,隻是笑了笑。笑容裏包含了許多許多。沒有說什麽諸如“爲了哥哥,一點不辛苦”這類沒有油水的話。辛苦不辛苦的,都是成年人了,誰會沒有個答案?
李果突然停了下來,這個動作讓雪姐姐的腦袋直接撞到了莫愁的屁股上,撞得莫愁哎喲一聲。
而李果停下之後,也沒有說話,隻是轉身死死的盯了雪姐姐一眼:“好了,我記住了。”
“相公,你記住什麽?”莫愁愣了愣:“莫非你還會忘了雪姐姐的相貌?”
李果搖搖頭:“我得記住她身上的味道,要是萬一她去輪回了,我沒去,我就等她。”
“傻瓜……”雪姐姐一下沒繃住,眼淚滴答滴答的就滴在地上,而她滴出的眼淚,在觸地的那一霎那就成了細小的珠子,滴滴答答的朝樓下滾去。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被正哼着難聽的小曲試圖調節氣氛的李果發現,隻是這眼淚掉了一路。
回到房間之後,莫愁歡呼了一聲就撲到了床上,然後抱着被子在床上打起了滾:“好香……好香……真的好香……”
雪姐姐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扯起莫愁手上的被子:“不許聞了……”
而莫愁死死拽着被子:“還我!”
“莫愁。”李果坐在電腦前頭,準備上上qq,在等待登陸的時候,他扭頭問着莫愁:“是不是突然覺得很輕松?”
莫愁嗯了一聲:“是極!莫愁十分理解小石頭,但是莫愁更加理解雪姐姐。放開和放不開,其實是一樣的。都是一種快樂。”
雪姐姐也跟着嗯了一聲,然後靜靜的撐在李果的肩頭,用下巴頂在李果的天靈蓋上:“很快樂,因爲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是能等到哥哥的。”
李果能說什麽麽?說不出口,但是他确定雪姐姐是能感覺到他的心的,畢竟自己的魂魄都被雪姐姐打上了屬于她的鋼印。所以他隻是回手摸了一下龍神姐姐幼滑的臉蛋。
“咳……”房間裏突然響起了一個屬于[***]的聲音:“各位觀衆,大家早上好!經過一天的分離,我想死你們了……”
就當身殘志堅像撲過去擁抱李果的時候,雪姐姐直接一個屁股橫攔,直接把身殘志堅給擋了下來:“走開……變态!不許抱我哥哥。”
“小白龍!當年叔叔還不能誠仁形,你天天捏我摸我,我一言不發,任你淩辱。現在倒好,我連我的好基友都不能抱了麽?”身殘志堅穿着一件開領的花襯衫,外面一件無袖的小馬甲,下面穿着緊身褲,看上去……看上去就好像是當鴨子的……“怎麽這麽一副打扮?”李果扭頭詫異的看着身殘志堅:“走路上會有富婆和怪伯伯包養你的。”
“别鬧,先聽我說。”身殘志堅一抹鼻子:“剛才,有一股強大到爆的精神力被轉化成靈力融化在天地間了。”
李果緩了緩:“你是說……”
“然後,這股本應該歸于萬物的靈力,被你那個搔貨鎖妖塔給吃掉了。”身殘志堅突然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我艹,你是不知道,這股靈力多恐怖……小搔貨現在正處在化形的邊緣,我勸你躲躲。不然你絕對會被折騰死。”
莫愁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你是說……小石頭的靈力被鎖妖塔吃了?”
“小石頭?”身殘志堅撓了撓腦袋:“孫猴兒那個小癟三?還是石矶?不對啊,邏輯不合适啊。”
“一個金身活佛圓寂了。”李果揉了揉鼻子:“等了莫愁一千多年的。”
“哎喲,這麽死心眼的男人,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身殘志堅瞄了兩眼莫愁:“女孩,碰到這樣的,就嫁了吧。”
莫愁拍了李果一下,撒嬌道:“相公……你哪能把這事……這事告訴這厮。”
“這……這厮?”身殘志堅一個哆嗦:“小娘皮,你是看我沒搶你老公,你覺得不爽麽?”
“給我滾去一邊。”李果起身踢了一腳身殘志堅:“你再這麽滿嘴噴糞,我就真把你扔去糞池裏了啊。”
身殘志堅聽罷,坐在床上,翹起二郎他:“李果,剛才百合找我了。”
李果啊了一聲:“她怎麽找你了?”
“艹……這娘們,是有病你知道麽。”身殘志堅扣了扣耳朵:“我早上起床,就發現她坐在你家鳥兒家的客廳裏,正在跟我徒弟和她媽還有鳥兒冷冷對峙。然後看着我之後,二話不說直接沖上來揪着我衣服問我把你給弄哪去了。我艹……我哪有這本事,然後她幹了什麽事,你知道麽?她現在小鳥家對門蹲點了,住進去了。現在鳥二他們想辦法繞開她過來跟你會和,你可千萬别回去啊。”
說着說着,身殘志堅越看李果,他的眉頭就縮的越緊,最後幹脆沖上去,一把扯住李果的衣服,二話不說往下一撕。
李果當時就是一呆:“我曰……我的傑克瓊斯……”
“果然!”身殘志堅的樣子很是氣憤,然後扭頭看着雪姐姐:“你好大的膽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