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隻是徒勞,“百騎司”雖然任務職責在于刺探、緝捕,但畢竟隸屬于軍隊,平素皆以戰陣之法加以操練,僅隻是單兵作戰的話死士們還有一些機會可以殺傷“百騎司”好手,但此刻兩方對陣,登時被更加擅長協同作戰的“百騎司”打得落花流水。
“百騎司”迅速以軍鎮對攻還以顔色,刀盾兵在前、長矛兵在後,最後則是弓弩手遊走機動,或是遠程壓制或是射殺阻截,殺得死士潰不成軍。
死士作戰悍不畏死,卻不是不會死……
李君羨站在寺門之外,不斷聽取寺内傳出的戰報,知道大局已定,唯一不能确定的隻是能否将這些死士一網打盡,不過即使有一二漏網之魚,也并不能影響大局。
最麻煩的還是善後不好處置,畢竟這尼寺之中皆是高祖皇帝一部分無子女的妃嫔于此帶發修行,如今不僅受到驚吓,一旦消息外洩更會引起輿論嘩然,高祖皇帝顔面無存,那些個親王殿下豈能饒得了他?
正自煩惱,有親兵匆忙前來禀報:“大統領,城内多處裏坊受到百姓沖擊,形勢不大對勁。”
李君羨蹙眉,想了想,問道:“城外可有最新消息傳回?”
親兵答道:“本來應該有的,但是京兆府封鎖了多處街巷,怕是咱們的斥候的被耽擱了。”
李君羨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城外發生了大事?上一個斥候傳回的信息乃是李積已經下馬跪地“恭迎聖駕”,這就意味着李積已經放棄與東宮抗衡,做出了歸附的姿态,此等情形之下還有誰能橫生波折不成?
正在這時,斥候終于氣喘籲籲的抵達,尚未到身前便從馬背上翻下,疾跑幾步,面色潮紅,聲調都已經變了:“陛下……陛下……陛下回來了!”
轟!
李君羨隻覺得好似天降一道雷霆打在自己頭頂,整個人頭昏眼花、心跳急促,幾乎喘不過氣來。
怎麽可能?!
他揉了揉臉,好不容易緩過神,急聲問道:“此事當真?”
那斥候也知道有些匪夷所思,忙道:“千真萬确,陛下由‘玄甲鐵騎’護送,已經見過太子殿下,如今正向春明門行來!卑職得了消息即刻回報,隻不過如今城中各處都已經知曉,百姓們群情激動試圖沖上街頭迎接聖駕,京兆府的衙役不敢撤去各處裏坊的封鎖,所以卑職被阻攔耽擱了好一會兒……”
後邊的話李君羨已經聽不清了,他現在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陛下沒死,那我就要死了……
對于朝中絕大部分人來說,無論身處哪一方勢力,無論局勢如何變幻,對于自身性命來說都沒有太多危險,就算太子登基,關隴那邊的勳貴們也照樣鍾鳴鼎食,隻不過手中權力被虢奪而已。
但他李君羨不一樣!
“百騎司”不僅僅是李二陛下的衛戍部隊,更是李二陛下賴以掌握朝局、大臣的利刃,知道太多宗室、皇族、大臣的秘辛。作爲帝王的第一“心腹”,信任固然遠超絕大多數臣子,可一旦局勢有變,最先需要被“滅口”的也是他……
一旦陛下回京,才不會管什麽太子乃帝國正朔有監國之責,更不會管什麽關隴起事危及帝國社稷,隻會在意他這個“帝王心腹”已經徹頭徹尾投靠東宮,跟皇帝再不是一條心,豈能留他?
更被說眼前濟度尼寺被夷爲平地,不知多少高祖妃嫔遭受驚吓之後尚要面對流言蜚語,等那些高祖的兒子們鬧騰起來,需要一個人出來背黑鍋的時候,他李君羨豈不是完美人選?
想到這裏,李君羨渾身冰冷。
他始終堅信對李二陛下是忠心耿耿的,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在李二陛下東征的那段日子裏一直保持與東宮距離,努力做好一個“帝王鷹犬”的本分,不曾逾越半分。
可是陛下你駕崩了啊,太子就是名正言順的帝國接班人,難不成我還能自盡追随您而去?
李君羨覺得嘴裏發苦,命運着實弄人……
“大統領,戰鬥接近尾聲,寺内一共藏有大約百餘名死士,已被擊殺殆盡,很難留下活口。”
副将自寺内跑出,回禀戰況。
李君羨這才緩過神,歎息一聲知道眼下已經沒有回頭路,李二陛下是不會重新接納他這個“叛徒”的,想要活命,就隻能追随太子殿下一條道走到黑,至于太子是否自身難保,那就再另說吧……
眼下自然是要将職責所在之内的各項事務處置妥當。
他沉聲道:“留下一隊人馬肅清殘敵,有沒有活口無所謂,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鬥。同時将寺内尼子安撫好,絕不允許出現兵卒淩虐尼子之事發生的,但凡有一例,你自裁謝罪!”
“喏!”
副将顯然也知道這濟度尼寺之内尼子的身份,鄭重應諾,轉身大步走入寺内。
李君羨又叫來一個校尉,吩咐道:“立即聯絡咱們在各處王公府邸的内線,任意一家若是意欲趁亂生事、挑撥慫恿那些百姓,試圖攪亂局勢,第一時間向吾報備,然後第一時間予以抓捕,無論對方是誰!”
眼下随着陛下回京的消息逐漸擴散,可以想見這些擁戴李二陛下的百姓軍民将會是何等激動瘋狂,一旦有人從中挑唆、慫恿,将會發生巨大的騷亂,而身負監國之責的太子,責無旁貸。
原本陛下回京太子的地位便已經岌岌可危,若是再有把柄遞上去,太子的處境愈發危險……
“喏!”
校尉領命,飛奔而去。
李君羨瞅了一眼古樹參天的濟度尼寺,轉身便走,對身邊親兵道:“馬上召集人手,對城内各處裏坊嚴密監視,同時通知京兆府與東宮六率,若有哪一處裏坊的情況失去控制,立即派兵進駐,絕不能容許百姓沖出裏坊湧到街巷之中!”
“喏!”
一道道命令下達,“百騎司”全體出動,聯合京兆府、東宮六率将整個長安城都監控起來,一旦發生任何騷動,都會予以嚴厲打擊。
*****
細雨迎面打來,李二陛下立在車轅之上非但未曾感到半分陰冷,反而面色潮紅,體内的燥熱并未完全發散,依舊心情浮躁。
他眯着眼睛,前後左右皆是最爲忠心的“玄甲鐵騎”護衛,再外圍則是無數兵卒層層疊疊的簇擁,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興奮,對于他這位大唐皇帝重返京城報以最爲熱烈的反饋。
望着越來越近的春明門,那高大巍峨的城樓在李二陛下眼中生出幾分親切,卻并無多少喜悅。
畢竟不顧名聲向外釋放自己“駕崩”之消息,最終卻并未得到預想之結果,怎能不心生郁悶?
所以此刻即便面色如常、冷靜肅穆,但心底的火氣卻猶如積攢的岩漿一般,随時随地都能爆發出來。
哼哼,李積,房俊,李君羨……都給朕一個一個的等着!
王瘦石立在李二陛下身側靠後,正好能夠看見陛下側臉,以他對陛下的了解,知道陛下此刻心中怕是早已怒火滔天,尤其是剛才太子率領東宮軍隊以及朝中文武大臣“恭迎聖駕”的模樣,那些文臣武将、東宮兵卒即便是在眼見陛下“死而複生”之後,依舊以太子馬首是瞻……
想了想,王瘦石微微往前挪了兩步,貼近李二陛下,小聲道:“啓禀陛下,關隴起兵,意欲擁戴魏王、晉王其中之一扶立爲儲君,太子殿下爲免叛軍名正言順的另立儲君,故而将魏王、晉王兩位殿下裹挾至右屯衛大營,所以關隴不得已擁立齊王爲儲君,最終功虧一篑。如今長安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各方勢力争鬥不休,右屯衛也并非安全之所,萬一魏王亦或是晉王其中之一發生意外,實在是皇家不可承受之痛。”
李二陛下蹙眉,到了這步天地,何必背地裏再告太子一狀?
但是心念一轉,悚然而驚!
這哪裏是告太子的狀?分明是點出太子的一處死穴。
爲了怕魏王、晉王被關隴脅迫立爲儲君,對太子的合法地位造成威脅,所以太子撤出玄武門時将魏王、晉王一同帶到右屯衛大營,既确保二王不爲叛軍殘害,又能防止可以從身份上對儲位造成威脅的兩人受到叛軍脅迫,這的确是穩妥的做法。
但假若二王其中一起或者其中之一暴卒于右屯衛大營之内,不僅太子難逃“屠戮手足”之死罪,房俊更是要背負“殘害皇子”之大罪,淩遲處死亦不爲過。
而李二陛下相信,以王瘦石多年之經營,右屯衛之中必有其眼線耳目,若是對二王予以投毒甚至暗殺,成事之幾率甚大,困擾自己多時的難題,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