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辦法自然便是禍水東引,讓高陽公主逮住高侃,将心頭那股怒氣好生發洩出去。
至于高侃……誰讓他自作主張出了這個麽馊主意呢?
隻要頻道不死,道友死不死的管他呢……
……
高侃出了中軍帳,左右張望一眼,便快步走到随性而來的親兵面前,沉聲道:“上馬,趕赴春明門外與部隊彙合。”
親兵們見他行色匆匆、語氣迅疾,以爲有什麽十萬火急的軍機大事,自是不敢耽擱,趕緊将戰馬牽過來,高侃接過缰繩踩着馬镫飛身上馬,親兵們也紛紛躍上馬背。
高侃喝了一聲:“走!”
策騎當先而行,一衆親兵緊随其後,風卷殘雲一般向着營門口疾馳而去,身後右屯衛兵卒看着高侃火燒屁股一般迅捷疾行,不由得面面相觑——大家自然不知高侃與房俊所談何事,但兩人吃了早膳,喝了一壺茶水,并不似有什麽十萬火急之事的樣子啊?
高侃策騎疾行,心中忐忑,隻想着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否則一旦自己返回營地的消息走漏,說不得就要被高陽公主召見,然後輕則喝叱,重則嚴懲,保準不會有好臉色。
所幸自己進到營地時間不長,一進來又是直奔中軍帳,想來知曉自己回營的人不多,大抵等消息傳到高陽公主那邊,自己已經離營而去,拖上了十天半月,待高陽公主火氣消減,再去負荊請罪,也就無甚大事……
眼瞅着營門在望,兩座箭樓伫立營門兩側,旌旗招展衛兵齊整,高侃一顆心松了下來。
一隊人呼嘯着沖出營門,便見到一隊黑盔黑甲的禁衛攔在道路當中,爲首一個校尉大聲呼喝:“高将軍請留步,高陽殿下召見!”
高侃心中一緊,目光四下張望,便見到左側箭樓下停着一輛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禁衛騎兵簇擁左右,心裏不禁哀歎一聲,迫不得已隻得勒住馬缰,反身下馬。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隻不過心中也難免狐疑,自己返回營地前前後後不過半個時辰,這消息怎地那麽快便傳到高陽公主那邊,而且高陽公主俨然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顯然早已準備多時……
心裏嘀咕不停,腳下卻快速抵達馬車一側,單膝跪地施行軍禮:“末将觐見公主殿下!”
馬車内傳出一道清脆嬌美的嗓音:“呦,這不是功勳赫赫、戰無不勝的高将軍麽?呵呵,失敬,失敬。”
嘴裏說着“呵呵”,卻是半點笑意也欠奉,令人聽在耳中有若冰霜……
高侃咽了口唾沫,強笑道:“公主殿下謬贊,末将愧不敢當!些許微功,皆因大帥指揮有方、麾下拼死力戰,不敢竊據于身……那啥,末将尚有軍務在身,十萬火急,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若是無事,末将暫且告退。”
馬車内,高陽公主的聲音傳出,似是在對另外一人說話:“啧啧,瞧瞧這位高将軍,簡直虛懷若谷、高風亮節,自己立下的功勞反倒是歸于咱們郎君身上,又熱心腸的給咱們郎君搜羅美女,如此忠心耿耿的麾下,郎君當真是有福氣呢。”
另外一個女聲響起,聲音柔美甜膩:“殿下該當重賞才行。”
高侃心中打鼓,一個頭兩個大,單隻一個高陽公主已經不好應付,居然連武媚娘也在……今日這關不好過了。
隻得硬着頭皮:“末将參見武娘子!”
“哎呦!将軍乃是郎君心腹愛将,素來視如肱骨,更是軍中猛将,焉能屈身于奴家這樣一個婦道人家?快快請起,奴家受不得!”
武媚娘嬌聲驚呼,卻讓高侃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趕緊肅容道:“武娘子此言差矣!末将之禮,非是屈身于婦人之下,而是屈身于豪傑之下!關隴反叛,關中兵亂四起、大廈将傾,梁國公府上下命懸一線,正是武娘子陪在殿下身邊出謀劃策力挽狂瀾,勇擒賊酋,才使得阖府上下幸免于難,如此氣魄手段不讓須眉!試問天下男兒誰人不是欽佩莫名?更稱得起一聲女中豪傑之贊譽!自然受得末将一禮。”
“嘻嘻……”
馬車内,高陽公主已經與武媚娘笑成一團,前者喘息着小聲道:“這高侃看着木讷嚴謹五大三粗的模樣,卻不料這一手拍馬溜須的功夫卻深得郎君之真傳……哎呦,武娘子,武豪傑,讓本宮一拜……哈!”
武媚娘又是羞囧又是好笑,咬着嘴唇忍着笑。
兩人一旁一直默然不語的晉陽公主不滿意了……
小公主秀氣的眉毛挑了挑,看着嘻嘻哈哈的兩女,俏臉闆着,訓斥道:“你們兩個怎麽回事?咱們是來興師問罪的,居然被人家兩句好話哄得找不着北,真是丢人!”
武媚娘爲之莞爾,握住晉陽公主的手,笑道:“不過是心頭有氣,過來耀武揚威一下罷了,人家好歹也是堂堂軍中大将,咱們總不能讓殿下擺出公主的身份私設刑堂,将高侃抓起來嚴刑拷打一番吧?”
過來訓斥高侃兩句,向房俊表達妻妾之不滿,也宣洩一下心中怒氣,自是無傷大雅。可若是做得過分,不顧體面胡攪蠻纏,那便有理變成無理,弄巧成拙。
晉陽公主嬌哼一聲,道:“即便不能将他如何,也得好生敲打,總之要防微杜漸、懲前毖後才好,讓所有人都知道誰再敢給姐夫搜羅女人,就得考慮咱們的報複!”
“……”
武媚娘與高陽公主面面相觑,前者忍着笑,後者一臉苦——房二是否納妾,與你這個小姨子有甚的幹系?
兩人看着晉陽公主秀美無匹的俏臉、玲珑纖細的身段兒,心想這小丫頭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晉陽公主也自知失言,雪白的俏臉染滿紅霞,以手掩面,羞惱道:“快回去吧!”
高陽公主與武媚娘早已笑彎了腰……
……
高侃還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顧不得細密的雨水淋在身上,心裏七上八下、滿頭大汗,隐約聽到車内又傳出晉陽公主的語聲,愈發覺得今日大禍臨頭、在劫難逃,遂将給高陽公主通風報信之日問候了一遍又一遍……
正在他琢磨着如何推卸責任,是否狠下心将這件事從自己主動張羅推诿成聽房俊之命而行事,卻忽然發現馬車已經緩緩啓動,在數十全副武裝的禁衛護衛之下,緩緩自營門進入營内,沒一會兒的功夫便走遠了。
“呼……”
高侃長長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打鬼門關裏轉了一圈。
站起身,抹了一把臉,才發覺铠甲裏頭的中衣已經濕透,隻是不知到底是被雨水打濕,還是被汗水浸濕。
回頭見到自己的親兵還傻愣愣的站在遠處,登時喝叱道:“傻乎乎站在那裏作甚?趕緊将馬牽過來,離開此地!”
親兵們趕緊将戰馬牽到他眼前,大家一起飛身上馬,高侃一鞭子狠狠抽在馬臀上,策騎狂奔,帶着親兵一溜煙的沒了蹤影。
……
馬車在禁衛簇擁之下抵達中軍帳外,兩位公主以及武媚娘先後下車,進入帳内,便見到房俊正坐在書案之後處置軍務,右手邊靠窗處的一張案幾上擺滿了一摞一摞的公文。
“呦,今兒早起便見到喜鵲在旗杆頂上吱吱喳喳的叫喚,便知有好事臨門,原來是兩位娘子與晉陽殿下莅臨,微臣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房俊将手頭軍務放下,毛筆擱在一旁,趕緊起身陪着笑臉見禮。
中軍重地,若無緊要之事是嚴禁女子踏足的,即便是公主也得避嫌,所以即便房俊這些時日留宿于此,高陽公主也不曾來過……
高陽公主微微揚起尖俏的下颌,鼻孔中嬌哼一聲,不置可否,武媚娘眼波流轉,似笑非笑。
唯有晉陽公主不忍房俊尴尬,雖然俏臉依舊繃緊,卻還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姐夫軍務繁重,不必多禮。”
言罷,與高陽、武媚娘一同繞過房俊,來到另一側靠窗的地席上跪坐下去。
房俊眼珠轉轉,心底有些打怵,這很明顯是跑過來興師問罪了啊……他小心翼翼的陪同過去,從火爐上提起滾沸的開水沏茶,不經意間給了晉陽公主一個眼神:你怎麽能同她們兩個一起讓我難堪呢?
晉陽公主與他四目相對,一瞬間便領會他的意思,卻不說話,長長的睫毛忽閃幾下,垂下眼睑,置若罔聞。
房俊便知道今日難以善了,晉陽公主素來是跟他一夥兒的,絕對多數時候都是沒原則的站他一邊,眼下這般神情,顯然是來算賬的。
給三女斟茶,房俊決定先發制人:“高侃這厮簡直不像話!兩軍陣前,就算東宮形勢再是緊迫,再是需要徹底收服關隴門閥輔佐太子殿下掌控朝政,但焉能做出聯姻這等事?本帥一世英名被他糟蹋,恐爲天下人恥笑,此事必不肯罷休,稍後便禀明太子,定要将親事推掉。”
高陽、武媚娘鄙夷的看他一眼,一齊冷笑。
晉陽公主有些無語,嗔怪的瞪了房俊一眼:這等敷衍之借口,誰信呐?姐夫啊,您可長點心吧……
房俊愣了一下,就尴尬了。
世間男子,任誰都想娶回家一個賢内助,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若是妻子太過聰慧也并非什麽好事,尤其是不懂得得過且過、裝聾作啞的道理,那就是妥妥的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