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堂内瞬間一靜,衆人扭頭看了劉洎一眼,連李承乾都盯着劉洎好一會兒,目光陰沉……</p>
那斥候不虞有他,實話實說:“蓋因贊婆錯估了叛軍之戰力,故而防線紮得不夠緊實,當時叛軍被高侃将軍殺敗,狼奔豸突、倉惶逃竄,求生欲望非常強烈,贊婆猝不及防之下被其沖開防線,追之不及,這才讓宇文隴逃走。”</p>
話音一落,蕭瑀颔首道:“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從來沒有誰能夠永不犯錯。越國公雖然英武蓋世、勇冠三軍,但兵法謀略之上還是差了一籌,此戰未竟全功,殊爲可惜,卻不能責怪。”</p>
堂内愈發安靜。</p>
那斥候一臉懵然,眨眨眼,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p>
此番叛軍兩路齊出、齊頭并進,任意一路的兵力都是右屯衛将近兩倍,再是精銳的軍隊面對此等劣勢也難免焦頭爛額,稍有不慎便是全盤皆輸。然而大帥調度有方、運籌帷幄,以五千兵卒死死守住了大和門,進而集中主力一戰擊潰宇文隴部,使得局勢陡然逆轉。</p>
讓宇文隴逃掉固然有些可惜……可是數萬叛軍不是土雞瓦狗,眼見瀕臨絕境自然爆發出絕強的求生欲望,莫說高侃部與吐蕃胡騎加一起不足三萬兵馬,即便将東宮六率全都放上去,誰又敢言必将宇文隴部全殲,而且萬無一失?</p>
分明是一場天大的功勞,可是自這位宋國公口中道出,卻好似這本就是因爲大帥能力不足才引發的錯誤……</p>
娘咧!</p>
斥候隻覺得胸中郁憤憋屈,偏又不知如何反駁,隻氣得瞪圓了眼睛看着蕭瑀,若非此間有太子當面,他恨不能撲上去一拳将這個老家夥放翻在地,讓他趴在地上找自己的牙!</p>
咱們打生打死的與叛軍血戰連連,你這個老東西坐在廟堂之上口若懸河便将大帥的功勞輕易抹煞?</p>
不僅斥候心中怒極,堂内也有人看不過眼。</p>
馬周輕咳一聲,沉聲道:“劉侍中此言,未免有失偏頗。以往種種暫且不論,單隻是陛下率軍禦駕親征高句麗,留下越國公輔佐太子監國,這其間外族多番入寇大唐,全賴越國公披荊斬棘、一一擊退,這等功勳戰績,試問當世又有幾人能及?越國公的能力是曆經挫折檢驗的,不容诋毀。”</p>
他對劉洎這種“外敵未滅,内鬥不止”的做派極度不滿,争權奪利可以,勾心鬥角也行,可你總得分得清局勢火候吧?軍隊苦戰連連獲得一場足以颠覆局勢的大勝,未等酬功呢,你這邊便開始打壓,讓那些兵卒将校如何看待?</p>
一旦士氣低落、人心不滿,你拿什麽去跟叛軍打?</p>
隐私龌蹉,不識大體,此人能力再強也不過是一“官僚”而已,算不得能臣……</p>
一直悶聲不吭的李道宗也颔首附和:“打仗不是靠嘴去說的,要真刀真槍的在沙場之上赢回來。越國公之所以有今時今日之功勳戰績,天下人盡皆信服,不是誰随随便便颠倒黑白的诋毀幾句就行的。”</p>
他也極爲不齒劉洎與蕭瑀這種一唱一和的诋毀方式,就算你們要鬥,也得等這場仗打完再說吧?</p>
劉洎連續被馬周、李道宗毫不客氣的怼了一番,面上非但沒有半分羞惱之色,反而愈發沉重,緩緩道:“若是果真如二位所言,事情反而愈發麻煩。衆所周知,贊婆乃是應越國公之邀率軍前來助陣,且一直聽令于越國公,旁人根本不能調動其一兵一卒,甚至連殿下都算在内……贊婆乃是吐蕃蠻胡,不讀兵書、不識兵法也是尋常,臨陣之時犯下錯誤導緻叛軍主力脫逃,情有可原。然則,其若是聽從某人之暗中指令故意爲之,性質可就大不相同。”</p>
李道宗對懵在那裏的斥候道:“汝且退去,告知越國公,城外之戰要好生收尾,斷不可再犯下低級錯誤。”</p>
“喏。”</p>
斥候應下,轉身自太子居所退出,小跑着往玄武門那邊去,口中念念叨叨,唯恐将方才諸人說過的話語忘記一字半語。</p>
他雖然聽不大懂,但卻明白這是有人嫉妒大帥的戰功,在太子殿下面前進讒言,必須得跟大帥一字不差的轉述清楚,讓大帥好生教訓那等颠倒黑白的奸臣……</p>
……</p>
待到斥候退下,李道宗這才看向劉洎,一字字問道:“劉侍中是不是糊塗了?眼下城外戰場皆由越國公負責,可謂危厄處處、如履薄冰,他絞盡腦汁一次次打擊叛軍之士氣、削弱叛軍之實力,焉有故意放縱叛軍主力之道理?難不成讓叛軍多湊足一些軍隊,以便回過頭來打他自己麽?”</p>
劉洎已然不怒,面上滿是擔憂之色,搖頭道:“江夏郡王誤會了,微臣并非笃定越國公此乃故意爲之,隻不過提醒殿下、提醒諸位有這個可能罷了。畢竟眼下局勢依舊危險,若是有人爲了一己私利棄大局而不顧,極有可能招緻極爲嚴重之後果。微臣在其位自然謀其職,不能渾渾噩噩,随波逐流。”</p>
“呵!”</p>
李道宗氣得冷笑一聲,懶得搭理此人。</p>
颠倒黑白、指鹿爲馬,不外如是。</p>
不過你再是如何巧舌如簧、心毒如蛇,那也得看看上面坐着的這位是何等想法。在太子面前诋毀房俊,你可是想瞎了心吧……</p>
一直沉默的李承乾這才開口,目光從劉洎臉上挪開,看着諸人,沉聲道:“越國公忠貞不貳、公忠體國,乃國之羽翼、孤之肱骨,戰功卓着、品性高潔,斷不會行下那等無君無父之事。此等話語不得再提,以免寒了前線将士奮勇殺敵之心。”</p>
果不其然,太子一開口便将劉洎的言論駁斥回去,定下基調,再不許議論這個話題。</p>
劉洎神情乖順,颔首道:“殿下教訓的是,微臣知錯。”</p>
輕飄飄揭過此事。</p>
蕭瑀耷拉着眼皮,臉上古井不波,心裏卻喟然歎息一聲:這個劉思道不是個省油的燈啊……</p>
看似吹毛求疵,實則包藏禍心。</p>
一直以來,房俊對于和談之事非但不予支持,反而處處抵觸,之前更有悍然偷襲關隴軍隊導緻和談終止之舉措,可見其立場與支持和談的文官分歧巨大、水火不容。</p>
然而太子對其太過信任,甚至聽任其發動對關隴軍隊的突襲,這對于力主和談的文官來說,壓力太大。</p>
此番指責房俊私底下指使贊婆放過宇文隴部主力,并非表面看上去意欲治其之罪,且不說太子對房俊之信任斷不會予以任何懲罰,即便房俊當真這麽做了,以眼下之局勢,誰又敢懲罰房俊?</p>
然而這番話出口,勢必在東宮文官武将之中掀起一場熱議,有人抵觸,自然就會有人信以爲真,隻需長久讨論争執下去,對于房俊的威望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打擊。</p>
沒辦法,别說區區一個劉洎,即便是他蕭瑀,今時今日想要壓制房俊亦是有心無力,隻能以這種潛移默化的手段對房俊的威望一點一點予以蠶食,終有一日聚沙成塔,或許某一時刻便能成爲促使房俊翻船的契機……</p>
朝堂之上的鬥争,從來不能追求一蹴而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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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屯衛大營。</p>
房俊聽着斥候一字一句将劉洎的話語複述出來,原本因高侃擊潰宇文隴而來的喜悅略有沖散。</p>
什麽是政治?</p>
政治就是利益,利益就代表着争鬥,隻要有人追逐利益,鬥争便無處不在。即便父子同朝、兄弟爲官,也一樣會因爲利益的述求不一緻而反目成仇,這沒什麽新鮮的。</p>
待斥候退下,房俊讓親兵沏了一壺茶水,慢慢的呷着,思慮着當下東宮的政治格局。</p>
若劉洎隻是一個侍中,并不放在房俊眼裏,但如今此人上位成爲文官之領袖,甚至有可能取蕭瑀而代之,說不得便會成爲他的政敵。</p>
因爲曆史早已表明,劉洎此人對于權力之熱衷極其高漲,否則也不會招來李二陛下的猜忌,順着諸遂良的誣告便順水推舟将其處死,他可不想待到将來李治繼位之後,朝堂之上屹立着一個鋒芒畢露的權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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