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想不到,縱橫高原桀骜不馴的吐蕃胡騎怎地就甘爲房俊驅策,爲其沖鋒陷陣言聽計從?
這兩年大唐雖然并未與吐蕃開戰,但自從松贊幹布向大唐求親之日起,大唐上上下下便認識到吐蕃之勃勃野心,隻不過大唐日益強盛,而吐蕃内部紛亂動蕩政權不一,故而将所有摩擦都暫且隐藏。
但兩國未來必有一戰,卻是大唐朝野之共識。
要麽大唐忽然國力衰頹,要麽松贊幹布壓制住吐蕃内部的紛争……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兩大強國毗鄰而居,一山怎容二虎?
故而,當吐蕃胡騎出現于房俊軍中,朝野上下皆是不解,總不能說房俊投靠了吐蕃,亦或者将大唐的某些利益賣給吐蕃人以換取其支持吧?這種事旁人或許幹得出來,但若說房俊這麽幹,連長孫無忌都不信。
說起“家國情懷”“漢人爲尊”,朝中文武百官沒有誰比房俊更在乎這個,這厮就是一個典型的“家國至上”……
但無論如何,吐蕃胡騎的的确确出現在房俊麾下,任憑驅策。
而現在,正是這支吐蕃胡騎在右屯衛與關隴僵持不下之時陡然出現,意欲穿插至關隴軍隊身後,一舉完成包圍。
長孫嘉慶心膽俱寒,他即料不到右屯衛敢于将所有具裝鐵騎與輕騎兵全部出動,也忘記了這麽一支不在右屯衛編制之内的吐蕃胡騎,導緻眼下主力與右屯衛混戰一處無法抽身,又有被吐蕃胡騎截斷退路之危險。
他也算是軍中宿将,戰略眼光自然是不缺的,明白一旦被吐蕃胡騎完成穿插,自己麾下這些軍隊就将徹底陷入包圍,而後被一點一點蠶食幹淨,最終落得一個全軍覆沒之結局。
“撤退,撤退!”
長孫嘉慶急忙下令,随即帶着自己身邊的親兵部曲掉頭就跑。事已至此,敗局已定,龍首原失守不可挽回,隻能轉身逃跑,能跑多少算多少。
軍令下達,原本還與右屯衛死戰的關隴軍隊瞬間士氣崩潰,無數兵卒幹脆丢掉手中兵刃,不理會面前的敵人,轉身便跑。一時間,混戰不休的戰場局勢逆轉,關隴兵卒好似兔子一般亡命逃竄,右屯衛則不慌不忙,具裝鐵騎收攏陣型,緩緩綴着潰兵的身後向龍首原上挺進,左右兩翼的輕騎兵則與吐蕃胡騎彙合,追着關隴軍隊一路追殺。
漫天大雪之下,關隴軍隊兵敗如山倒,右屯衛騎兵與吐蕃胡騎一路追殺至龍首池東側,這才收攏兵馬停止追擊。
前方,潰兵順着冰封的龍首渠一路向南潰逃,不遠處便是通化門,自通化門向南直至春明門,駐紮了十餘萬關隴軍隊,一刻不停的采取輪番戰術入城猛攻太極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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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首原上炮聲隆隆,内重門裏聽得真真切切。
李承乾正與蕭瑀、岑文本、李靖、馬周等人議事,聞聽炮聲盡皆一愣,馬周驚問:“莫非是叛軍意欲攻擊玄武門?”
作爲太極宮門戶,玄武門之重要不許贅述,時時刻刻都牽動着宮内所有人的神經。固然右屯衛曾數次重創來犯之敵,直至眼下玄武門依舊安然無恙,但玄武門太過重要,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李靖側耳聽了一會,搖頭道:“若叛軍攻伐玄武門,炮聲當距離玄武門不遠,但此刻炮聲發生在龍首原,應當是戰鬥在龍首原上爆發。”
君臣數人一頭霧水,事先右屯衛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此刻陡然發生炮擊,完全搞不清狀況。
未幾,李君羨匆忙入内,禀報道:“啓禀殿下,右屯衛方才送來戰報,晌午之時越國公下令炮擊龍首原上叛軍大營,同時右屯衛騎兵與吐蕃胡騎全體出動,借助炮擊之威進襲龍首原。眼下已然擊潰長孫嘉慶部,長孫嘉慶率領潰兵逃脫,包括大明宮在内,整個龍首原已然光複。”
“……”
李承乾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大喜過望,振奮道:“好,好,好!二郎不愧當世名将,甫一出手,便連續重創叛軍,今日更是先突襲灞橋打擊敵人士氣,後再收複龍首原,幹得好!”
如今整個長安城内裏坊早已盡被叛軍占據,東宮六率死守太極宮,局勢極爲不利。而龍首原作爲整個長安的制高點,叛軍屯駐于此,時刻威脅着太極宮的安全。若玄武門久攻不下,叛軍想必會自大明宮向太極宮發動進攻,東宮六率将會腹背受敵,疲于應對。
而且由于退路時刻處于叛軍威脅之下,東宮六率上上下下難免心存憂慮,導緻士氣低落。
眼下龍首原收複,意味着東宮六率有了安全的撤退通道,即便正面不敵叛軍導緻太極宮失陷,亦能自玄武門安全撤離。
對于穩定軍心之作用極大。
李靖亦神情振奮的拍了一下桌子,大笑道:“這小子當真了得,本以爲右屯衛中火炮損毀嚴重,再難如開戰之初那般盡顯火炮威力,卻不料今日再度炮擊叛軍,收複龍首原,想必以往乃是故意放出假消息,用以麻痹叛軍,卻是連吾等亦被隐瞞其中。”
蕭瑀在一旁蹙眉,擔憂道:“衛公乃全軍統帥,自當知曉全軍詳情,以便統禦全軍、制定戰略。若是東宮之内人人都這般隐瞞實情,導緻衛公制定戰略出現差錯,這個責任誰也背負不起。”
李靖瞅了爲他“仗義執言”的蕭瑀一眼,笑吟吟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郎引兵于外,既要戍守玄武門之安危,又要不斷出動削弱叛軍兵力、打擊叛軍士氣,若事事奏請,極易贻誤軍機,釀成大錯。宋國公大可不必擔憂此時,二郎戰功赫赫,麾下皆是百戰精銳,焉能不知進退攻守之道?吾等隻需堅守太極宮,靜待安西軍馳援即刻,玄武門外,自可一律交由二郎處置。”
雖然身爲名義上的主帥,被手底下的将領隐瞞實情大有“不敬”之意,但李靖斷然不會與房俊計較這些。況且“兵不厭詐”,東宮與叛軍之間皆是昔日同僚、袍澤,彼此之間糾葛頗深,眼下東宮之内到底有多少叛軍眼線,誰又能搞得清?唯有瞞過所有人才能瞞過叛軍,否則亦不會有眼下之大勝。
更何況,蕭瑀之“仗義執言”難道當真是爲了維護他李靖的權威?
他就算再是缺乏政治天賦,也不會輕易中了旁人這般淺顯的離間之計……
不過他以爲房俊是在“瞞天過海”,計謀高深,故意隐瞞右屯衛之實力一邊出其不意,孰料李君羨卻苦笑道:“好教衛公知曉,越國公并未隐瞞右屯衛火炮數量。的确有大批火炮經過幾次大戰都已經報廢,能用的不過三五十門而已。”
“哦?”
李靖愈發驚奇:“區區三五十門炮,便能炸得龍首原上三萬餘叛軍丢盔棄甲、狼狽潰逃?”
李君羨道:“并非火炮重創敵軍,而是火炮一響,叛軍便士氣潰散、軍心不穩,越國公派遣具裝鐵騎與輕騎兵纏住叛軍主力,又命贊婆率領吐蕃胡騎自一側直插叛軍後陣,做出包抄之态勢,迫使長孫嘉慶不得不做出全軍撤退之決定,他不敢冒着被包圍之危險。”
李靖聞言,轉頭對李承乾道:“二郎用兵,已然臻達不困于形、直抵其裏之境界,假以時日,其成就必不在老臣之下。”
李承乾頓時驚詫,他雖然将房俊倚爲臂助,房俊本事越大對他越有利,卻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房俊能夠與素有“軍神”之稱的李靖相提并論,忙道:“二郎年少,性格也略輸沉穩,能力固然不俗,卻如何能夠與衛公相提并論?若能得到衛公的提點教誨,便算是他的榮幸了,衛公切不可擡舉太過,免其驕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