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地龍翻身”絕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天降異像”之中,影響首屈一指。
因爲五行學說在古代一直作爲主流學術存在,諸子百家都是自此發源,有着割舍不斷的聯系。“堪輿之術”更是依托于五行學說而發展,深受重視,貫穿着華夏文化的方方面面。
以“堪虞之術”來說,關中自古便是“帝王之氣”,西周之時便以豐鎬二京爲都,二京建于沣河兩岸,河西爲豐,河東爲鎬。秦朝大一統,在渭河兩岸建立帝都鹹陽城。到了漢朝開始大規模修建都城長安,總攝天下,所選之地南望終南,背靠渭水,宮殿布局,對應天上星鬥,寓意“天人合一”,所以漢長安城,也被稱作“鬥城”
董卓一把大火,将曾經輝煌一時的漢長安城燒得千瘡百孔、七零八落,昔日燈火輝煌的長樂未央,早已草木深深、衰敗落魄。及至隋文帝定鼎天下,一心開創萬世基業,遂決定重建國都。
宇文恺學究天人、精通風水堪輿,擇選之地便是漢長安之舊址,此處素有“五塬、六崗。八水、十一池”之說,自南朝北有一條龍脈,龍頭就在龍首原處,地形上東西走向的六條土崗橫貫,從六坡的高度看,地勢從南到北漸次降低,地面形狀很像《易經》上乾卦的六爻。
宇文恺認爲此地有“龍氣”,乃天下龍脈之所在,得到隋文帝同意之後,遂廣招天下工匠,曆時三十一載建成新城,因隋文帝初始被封做“大興公”,故而将此城賜名爲“大興城”。
及至李唐立國,因其深受關隴門閥之支持,建國之後自當酬功,而關中乃是關隴勢力凝聚之地,故而依舊定都于大興城,隻不過取“長治久安”之意,将大興城更名爲長安城……
由此可見,長安之地素來被視作“龍脈”之所在。而地龍翻身會使得地脈更改、氣運輪轉,發生在這等“龍脈”之地,會破壞“龍脈”,後果極其嚴重。
所以李淳風聽聞李承乾詢問,當即一口咬定:“此絕非地龍翻身!”
他指着遠處那依舊凝聚不散的蘑菇雲,斷然道:“地龍翻身者,輕重不一,所造成之惡果亦是不同。固然有地氣洩露熔岩噴濺之時,大抵亦不過是煙霧升騰、熔漿迸流,從不見此等異象。”
一衆大臣見到李淳風信誓旦旦,也都放下心。
畢竟此人乃是大唐天象方面的權威,他的話語就代表着最權威的論斷,他說不是,那自然就不是。
隻要“龍脈”不毀,那便可穩定軍心,否則這個當口若是傳出“龍脈”已經毀的傳言,對于東宮六率以及長安城依舊心向東宮的人來說,将會導緻極大的打擊。
李道宗目光幽深,看着蘑菇雲騰起的方向,緩緩道:“以目測其距離方位,應當是鑄造局附近。書院學子奉太子诏令前往鎮守,但叛軍必定猛攻不止,想必是鑄造局那邊出了變故。此等異象,若非地龍翻身所至,會不會是鑄造局庫房之内貯存的火藥悉數爆炸……”
身邊幾人登時心中一沉。
火藥之威力他們都見識過,眼前這等異象雖然過于恐怖,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既然非是地龍翻身所導緻,那麽便極有可能是鑄造局庫房當中數量龐大的火藥一起引爆所至。
遼東戰場上火藥大發神威,高句麗人曆經數十年修築的堅固山城一座接着一座被火藥炸上天,不僅極大減輕唐軍強攻之時所産生的傷亡,更使得大軍推進速度加快,因此李二陛下曾頒布數道谕令,令鑄造局擴大火藥生産規模。然而鑄造局這邊的确增加作坊、工匠,夜以繼日的擴大産能,遼東那邊卻忽然之間撤軍,導緻數量龐大的火藥滞留于鑄造局的庫房之中,未能及時運出。
如若當真是這些火藥被一起引爆,故而産生此等毀天滅地之能量,那麽奉太子诏令死守鑄造局的那些書院學子們,豈能還有機會存活下去……
李承乾心如鉛墜,愣愣的望着那朵仿佛不應當存于人世間的巨大蘑菇雲,心中悔恨叢生,良久,方才扼腕道:“是孤之錯,若非孤一紙诏令,書院學子便不會前往鑄造局,亦不會遭逢這般厄難,怕是此刻已然屍骨無存。這可都是帝國的精英,每一個都是人中之傑,如今如因爲孤戀棧權位而一朝盡喪!早知如此,孤甯願被叛軍得到那些火藥炸毀皇城,亦不願這些國之棟梁葬身于此……”
說到最後,已然悔恨難當,涕泗俱下。
蕭瑀忙勸慰道:“殿下何至于此?吾等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殿下乃是陛下金典冊封之太子,乃國之儲君,社稷正朔、江山正統,理應竭力輔佐、誓死效忠!此間諸人,以及天下無數忠貞之士,都願意爲了維系殿下而抛頭顱灑熱血,死不旋踵!那些學子力戰而死,青史之上芳名隽永,亦算是求仁得仁,得其所哉。”
李道宗也道:“宋國公所言極是,殿下寬厚仁恕,不忍見千餘學子葬身賊手,可此等天意,誰能逆轉?再者說來,一切皆是猜測,此等異象也未必便是鑄造局庫房爆炸,即便當真如此,或許學子們能夠及時撤離也說不定。”
李承乾盡管心中悲怮悔恨,覺得是自己一紙诏令導緻這些學子慘死,以此等毀天滅地之威,怕是早已屍骨無存……不過他也知道此刻自己乃是主心骨,萬不能因爲一時悲戚導緻士氣跌落,故而收拾情懷,颔首道:“諸位放心,孤雖然心軟,卻也知道此刻維系社稷正朔爲重。”
心底卻暗下決心,倘若今次能夠轉敗爲勝,且事後證實的确那些學子都已爲國捐軀,那定要爲其樹碑立傳,将此等壯烈事迹傳諸于後世,絕不會讓英雄的名字埋沒于塵埃灰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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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外,自開始之時左屯衛全軍盡出陡然突襲,右屯衛被迫采取防禦,直至眼下局勢早已徹底逆轉。先是火藥轟擊,繼而火槍齊射,左屯衛面對右屯衛強大的火力損兵折将,導緻士氣低迷陣型渙散,差一點全軍崩潰。繼而右屯衛轉守爲攻,強勢出擊,遠處以火炮轟炸,近乎以具裝鐵騎突擊,即便皇室軍隊加入其中,亦難挽敗局。
此刻玄武門北的塬上,右屯衛兵分數路徹底展開反擊,之前兵強馬壯的左屯衛狼奔豸突,潰不成軍,被銜尾追擊傷亡慘重。直至撤退至渭水岸邊,方才與皇室軍隊合兵一處,重整旗鼓,獲得喘息之機。
然而柴哲威知道,等到右屯衛的火炮調整好,殺人殺得手軟腳軟精疲力竭的具裝鐵騎略作休整之後,便将迎來一輪不留餘力的沖鋒,以左屯衛眼下的兵力與士氣,絕難抵擋。
敗局已定。
唯一之奢望,便是絕不能任憑左屯衛全軍覆沒……
然而談何容易?
柴哲威看着前方正在緩緩向前且不斷調整陣列的右屯衛兵卒,再看看自己身邊丢盔棄甲、士氣崩潰的麾下,回頭再瞅瞅冬日裏依舊浪濤滾滾的渭水,隻覺得一股涼氣徹底占據全身,手足冰冷,信心全無。
這一仗怎麽會打成這個樣子?
他雖然知道右屯衛曾經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名聲顯赫戰力強悍,卻決不認爲自己的左屯衛便在其之下。況且自己麾下兵卒足足是右屯衛的一倍有餘,再加上萬餘皇室軍隊,就算不能全殲右屯衛,亦可将其徹底擊潰,結果半天功夫不到,自己寄希望能夠幫助自己攫取更多權力、更多利益的部隊便被徹底打殘,甚至要面對全軍覆沒之險境。
這與曾經的暢想完全不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