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長孫沖要将他禁足,長孫淹面色大變,忙道:“兄長何至于此?小弟乃是您的手足兄弟,豈能将您之行蹤洩露,招緻殺身之禍呢?萬萬不敢如此!”
他如今倚仗東宮之勢力,方才能夠在長孫家壓過一衆兄弟,得以保全自身,若是被長孫沖禁足,不能将長孫家的消息傳遞給東宮,自然失去了自身之價值,東宮憑什麽還護着他?
而失去東宮之庇護,以他過往之所爲,怕不是一轉眼就得被人給毒死……
長孫沖冷冷的看着長孫淹,緩緩道:“咱們是血脈兄弟,旁的錯誤爲兄都能忍受,然則殘害手足、背棄家族之罪,卻百死亦難恕罪!眼下乃是家族重要關頭,爲了防止消息外洩,爲兄暫且将你禁足,待到父親回京之後,自有父親對你懲處,爲兄不會過問。但你若是執迷不悟,那就休怪爲兄無情。”
長孫淹看着面前這張比以往清癯得多,少了幾分風流倜傥,卻多了幾分堅毅沉穩的臉龐,心裏徹骨生寒。
東宮固然願意庇護于他,因爲他對于東宮尚有利用之價值,然而若是這般不聲不響的便被禁足,而後等到父親回京之後論罪,東宮就算再想庇護他也沒法啊……
眼瞅着即将大禍臨頭,長孫淹心中慌亂,驚懼不已。
長孫沖身後,幾個家兵已然悄無聲息的走上來。
長孫沖随意的揮了揮手,道:“讓四弟與吾一同乘車入城吧,正好吾還有話對四弟說。”
“喏!”
一個親兵上前,将長孫淹腰間的佩刀解下,而後以繩索将其雙手反綁,推着他登上馬車。
長孫淹全程不發一言,很是配合,他知道眼下不能反抗,否則長孫沖說不定當真能夠将他就地正法。
待到将長孫淹押上馬車,長孫沖看着長孫溫,淡淡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固然老四有錯,可是你之所爲,也未必便比老四好到哪裏去,父親與吾,身爲失望。”
長孫淹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兄長教訓得是,隻不過當時情況特殊,小弟也非是有意陷害四兄……”
一直以來,長孫沖便作爲長孫家繼承人的地位存在,有曾經深得李二陛下、文德皇後之喜愛,在一種兄弟當中威望頗着,即便是當初的長孫渙都對他深爲忌憚、言聽計從,長孫淹更是又敬又畏。
“無需多言。”
長孫沖道:“你之過錯,自有父親決斷,吾懶得打理。此番回京,乃是綢缪大事,你要盡心竭力輔佐于吾,若是有功,将來父親論功行賞,或許可以功過相抵。否則,或許要将你發配北疆,去瀚海都護府任職。”
長孫溫忙道:“一切聽從兄長吩咐!”
如今的瀚海都護府看似乃大唐在北疆最大之管轄衙門,實則地域雖廣,卻杳無人煙。天寒地凍不說,整日裏還要與那些胡族作戰,幾乎每一天都在爆發戰争,去了那裏還不得遭了大罪?
況且一旦被貶往瀚海,就意味着再也不能插手長孫家的核心,這輩子怕是都回不了長安……
長孫沖淡然颔首:“好自爲之吧!”
轉身回到馬車前,登上馬車。
車廂裏,長孫淹反綁雙手坐在那裏,長孫沖入内之後,一個老者自車外入内,将一個小箱子放在腳下,打開來見到裏邊都是一些瓶瓶罐罐、剪子毛刷之類的家什。
拿起一撮小胡子,用毛刷蘸了一些膠水之類的東西塗抹一番,而後粘在長孫沖唇上,又蘸了水粉之類在他臉上塗塗畫畫……
片刻之後,就在長孫淹面前,陡然出現一個氣質溫潤、相貌清癯的中年文士,混不見半點長孫沖的氣質相貌。
這老者居然是個易容高手,難怪長孫沖居然這般大搖大擺的返回長安,卻不虞被人認出之後當場捉拿……
馬車緩緩前行,到了春明門附近,自有家兵拿着早已備好的戶籍文書來到城門處,遞交給守城的兵卒查驗。
馬車内,長孫沖掀起車簾瞥了一眼,蹙眉道:“長安城之城防,何以這般嚴密?”
城門處等待入城的隊伍排成一長溜,諸多行人車馬在風雪之中緩緩前行,顯得異常擁堵。
長孫淹道:“自午間開始,城内便多了一些兵卒巡視各個街坊,各處城門也都增派兵卒、嚴加盤查,但是所謂何故,卻尚未可知。”
長孫沖颔首。
知曉陛下病情嚴重者,除去父親,還有李績。父親既然能夠派遣他先行一步返回長安綢缪大事,李績又豈能不派人将陛下之情形告知太子,使其早做預案、及早防範呢?
顯然是李績的人已經抵達長安,将遼東之情形告知太子,這才使得長安城門禁森嚴,進出人等皆要嚴密盤查……
不過長孫家準備的戶籍堪合、身份證明自然全無破綻。
城門前忽然傳來一陣喧嚣。
長孫沖心中一緊,敲了敲車廂,向外邊問道:“發生何事?”
車夫低聲答道:“似有貴人出城。”
長孫沖松了口氣,将車簾挑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隻見守城兵卒盡皆出動,将城門前等待入城卻暫居了出城道路的行人車馬紛紛驅散,一陣人荒馬亂之後,一隊車輛自城門内緩緩駛出。
幾輛馬車先行,二十餘騎兵簇擁着當中一輛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在人群夾道之下,自官道之上駛過。
長孫沖一眼便瞥見了那輛四輪馬車車廂上的花紋徽記,那是獨屬于長樂公主府的徽記……
一瞬間,長孫沖隻覺得心中某一處似已遺忘的角落猛地刺痛一下。
他雙眼泛紅,目光狠狠的盯着那輛四輪馬車,直至整個車隊消失在視線之中……
壓抑住心底的情緒,長孫沖吩咐道:“去打探一下是誰家的馬車,這是要前往何地。”
“喏!”
車夫應了一聲,自車轅上跳下,挂着笑臉湊到一旁等待入城的人群之中,攀談起來。
長孫淹也見到了那輛馬車,瞅了臉色難看的長孫沖一眼,想了想,說道:“此乃長樂公主的車駕……這輛四輪馬車很出名的,據說裝備了鑄造局那邊新近研制的一種軟鋼彈簧,避震效果極佳,坐在車内幾乎感覺不到颠簸之感,滿長安城也不過五輛,太子一輛,魏王一輛,長樂公主一輛,晉陽公主一輛,房家還有一輛。”
看着長孫沖臉上陰沉的面色,長孫淹心底忽然湧上一陣快感。
你倍受父親信重又怎樣?
當年被陛下與皇後寵愛又怎樣?
時至今日還不是喪家犬一般見不得光,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棄你而去?
他又補充道:“毋須打探,長樂公主此番出城,必然是前往終南山,城南明德門出入城的人太多,一等就得大半天,唯有春明門這邊人少一些。她在終南山裏建了一座道觀,時常前去清修。”
長孫沖陰着臉,哼了一聲,道:“此事吾自然知曉。”
雖然如今勞燕分飛,但他卻一直覺得“一别兩不寬”,市場關注着長樂公主的動向,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對長樂餘情未了,亦或是心生嫉恨……
長孫淹強抑着嘴角的冷笑,續道:“……但兄長大抵并不知道,如今長安内外都傳言長樂隻是假借清修之名,實則那處道觀原本是她與房俊的幽會之所……”
“放屁!”
長孫沖臉色赤紅,勃然大怒,瞪着長孫淹道:“吾雖與長樂和離,卻深知其矜持自愛、冰清玉潔,斷無可能與他人暗中幽會,你休要敗壞長樂的名聲!”
他相信長樂與房俊有私情,但絕不相信長樂會那般自甘堕落,與自己的妹夫私下幽會,做出苟且之事。
因爲他覺得若是這兩人當真有苟且之事,那必然是在長樂尚未與他和離之前便已經發生,那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長孫淹一臉無辜:“這話也不是我說的,如今整個長安都在這麽傳。況且之前小弟之所以跑去終南山懇請長樂公主去向房俊求情,放小弟一馬,便是因爲有皇族衆人予以提點,還說長樂公主不僅與房俊暗通款曲、行下苟且之事,更已經偷偷爲房俊那厮誕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