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人進退維谷。
他們與安西軍大戰于西域,豈能不知這專門針對騎兵的陌刀陣?其赫赫威名,足以使得每一個阿拉伯騎兵聞之色變、見之膽寒。
然而眼下之局勢,卻是前方被混戰于一處的突厥人、回纥人死死擋住,除非将突厥人與回纥人斬殺幹淨,否則難以逃出溝口。但是在他們尚未将攔路之敵斬殺幹淨之前,必然被唐軍攻入陣中,肆意斬殺。
前進無路,隻能後退。
可誰能想到唐軍不僅有威力無倫之火器,更有專克騎兵的陌刀陣……
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卻非是想進則進、想退則退。既然選擇了後退,那就隻能硬着頭皮硬闖唐軍的陌刀陣,否則若是此時再改弦更張掉頭往突厥人那邊沖,會使得陣型徹底亂掉。
兩軍陣前,陣型混亂即爲敗亡之道,莫說面前是骁勇善戰的唐軍,即便隻是一支戰力平庸之軍隊,阿拉伯人也休想挽回敗局。
而阿拉溝地形獨特,一旦戰敗,卻是連逃亡都做不到,就隻能被唐軍圍而攻之,恣意屠殺。
“嗚嚯!”
阿拉伯騎兵嘴裏發着奇怪的呼喝,鼓起勇氣,狠狠的撞上唐軍的陌刀陣。
滿天下雪之下,騎兵沖鋒裹挾着無數雪花冰沫似一股飓風一般狠狠的迎面襲來,身軀高大、身強力壯的陌刀手卻隻是微微眯起眼睛,面上毫無半分懼色,在身邊校尉的指揮之下齊齊舉起陌刀,雪亮的刀刃在大雪之中如牆而立。
“殺!”
百餘柄陌刀組成的刀牆堵住了溝底的谷道,百餘人在風雪之中屹立不動,陌刀斜斜舉起,自上而下勇力劈斬。
“轟!”
騎兵撞在刀牆之上,澎湃的沖擊力使得雪霧飛散,鋒銳寬大的陌刀狠狠切入戰馬兵卒的身體,阿拉伯騎兵強大的攻勢頓時猶如江水撞上礁石,聲勢駭人,卻難以撼動陌刀陣分毫。
“殺!”
口令之中,陌刀手高居陌刀,自左上而至右下,向着面前的敵人狠狠一刀斬出。
鮮血飛濺,人馬俱碎。
敵軍戰馬以及兵卒的被陌刀割碎,無數髒器随着滾燙的鮮血在雪地裏流淌,恍若人間煉獄。
“殺!”
陌刀手齊齊上前一步,靴子踩在血水髒器之中,陌刀舉起,再次劈斬。
“噗噗噗”
鋒銳的刀鋒割破敵人的軀體,如牆而進的陌刀陣堅不可摧、銳不可當!
阿拉伯騎兵被面前這般慘烈至極之景象激得兇性大發,即便面前的袍澤被陌刀斬碎,卻依舊悍不畏死的沖鋒向前。他們知道唯有擊潰面前的唐軍,才能打通逃回西域之路,否則盡皆要戰死此地,哪裏還有什麽膽怯?逃生之意志令他們忘記了恐懼,唯有一頭撞在這陌刀之上。
“轟!”
唐軍可不僅僅隻有陌刀,後排的擲彈兵始終不停,手裏的震天雷不斷的投擲到兩軍陣前,狂轟濫炸之下,使得阿拉伯人騎兵始終難以組織起嚴密的沖鋒陣型去沖擊陌刀陣。
這還是因爲溝底地勢狹窄,否則若是寬闊一些,火槍兵列陣排槍,阿拉伯騎兵想要前進一步都難……
唐軍及時出現,使得阿拉溝之局勢陡然翻轉。
原本追殺突厥人的阿拉伯人被牽制住,不得不回身猛攻唐軍陣列,而突厥人則緩過一口氣,愈發瘋狂的向着回纥人的陣地發動沖鋒。
然而限于地形,突厥人始終無法發揮人數優勢對回纥人陣地展開全面猛攻,隻能一點一點的磨。
阿史那賀魯急得頭頂冒火,他就納悶兒了,區區不過千餘老弱病殘的回纥人,戰力怎就如此之強,戰意怎就如此之高?
難道唐軍有什麽神仙秘術,能夠一夜之間将回纥人的戰力翻倍?
簡直不可思議!
而更令他不可思議的,則是後陣隆隆的震天雷炸響,以及驚天動地的嘶喊沖殺。
阿拉伯人不是前來圍剿自己的麽?怎地與唐軍又殺在一處?
回纥人到底是與唐人暗地裏達成盟約臨陣反水,還是被阿拉伯人收買?
唐軍怎地就能神兵天降,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間殺出來,大有一舉收拾殘局之氣象?
回纥人,突厥人,阿拉伯人,唐人……糾集在這小小的阿拉溝裏,到底誰是敵、誰是友?
阿史那賀魯一頭霧水,頭一回覺得自己腦水不足,摸不清局勢脈絡。
不過盡管心裏納罕,可手底下卻半點不慢,催促戰馬揮舞彎刀,帶着自己的親兵部曲奮力向前沖殺。
雪花落在臉上是涼的,血花落在臉上是熱的,阿史那賀魯似乎覺得自己又回到當年跟随在欲谷設可汗身邊南征北戰懾服西域諸部的日子,渾身血熱都即将沸騰起來,這種淋漓酣暢的戰鬥才是突厥人骨子裏的享受啊!
阿史那賀魯殺得性起,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雪水還是雪水,紅着眼珠子一味的猛沖猛殺,即便身邊的親兵越來越少,也渾然不顧。
此刻不能回頭,雖然不明白到底誰是敵、誰是友,可他知道一旦陷入重圍便是必死之局,唯有沖破面前回纥人的陣地才能殺出一片天空,逃之夭夭。
他還有着遠大的報複、崇高的理想,豈能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荒涼偏僻的阿拉溝裏?
血性激發,愈戰越勇。
陡然間,便覺得面前一松,趕緊定睛凝神,卻隻見到飄飄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兩山夾峙之間一條喇叭狀的通道直直延伸向遠方,越來越寬闊,越來越平坦……
自己居然殺出來了!
反手揮刀将一個追上來的回纥人劈斬倒地,果然自己已經殺透了回纥人的陣地,隻不過身邊僅隻剩下三五個親兵,餘者盡皆倒在沖鋒的路上。
“将軍!吾等爲您殿後,速速離去!”
幾個親兵見到回纥人又追殺上來,趕緊調轉馬頭沖向回纥人,試圖攔阻,給阿史那賀魯争取逃脫之時機。
這等時候豈是客氣之時?
阿史那賀魯半點不曾猶豫,拽着馬缰雙腿狠狠一踢馬腹,胯下戰馬便“希律律”一聲長嘶,邁開四蹄向着前方廣闊的地域狂奔。
風雪之中,留下他一句話語遙遙傳來:“汝等妻兒,吾養之!”
幾個親兵悍不畏死,反身迎着回纥追兵沖了上去,殺在一處。待到回纥人将幾個騎兵殺死,再擡眼去看,唯有風雪莽莽,哪裏還有阿史那賀魯的影子?
吐迷度正浴血奮戰,死死抵擋突厥人的猛沖,陡然聞聽麾下禀告,說是阿史那賀魯已然突圍而出,頓時氣得咆哮一聲,狠狠一刀将沖上來的一個突厥人砍翻在地。
阿史那賀魯逃脫,就代表着回纥人最後一絲奢望也不存在了,此戰之後自己要立即返回天山之北,帶領族人在突厥人尚未發覺之時翻越天山抵達大唐之領地,否則就要面臨滅頂之災。
且從今而後,回纥人就隻能依附于大唐,依靠大唐去抵禦突厥人的攻擊報複,若無大唐之庇護,突厥人頃刻間就能将回纥人斬草除根!
自己分明是爲了回纥人争取一個脫離突厥奴役、自由繁衍生息的機會,豈料居然陷入這般危機之中?
吐迷度心中又是後悔又是憤懑,看着依舊源源不斷沖上來的突厥人,咬着牙猛力揮刀:“将這些突厥崽子統統殺光!”
既然往後要仰仗唐人鼻息而活,抱怨忿恨之類的情緒都得掩藏起來,而且要送上一份實打實的投名狀。
盡可能殺傷眼前的突厥人,然後阻止阿拉伯人由自己這邊陣地脫圍而出,那便是最大限度的完成自己的任務。
他自己屹立于戰陣之前,親冒矢石死戰不退,使得周邊族人因爲阿史那賀魯逃脫而陷入低迷的士氣重新振作起來,依托地勢之利,悍不畏死的将突厥人死死的堵在溝口之内。
另一邊,唐軍如牆而立的陌刀陣向前緩慢而堅定的推進,阿拉伯人死傷枕藉,潰不成軍。
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