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木海牙心裏有些不爽。
他今日登門求見将姿态放得很低,是因爲他清楚房俊性格之強勢,而且此子如今在大唐權柄赫赫、聲勢滔天,想要難捏是肯定不行的,說不得反而激起了這個的脾氣,事與願違。
可何曾想到,自己将姿态放得低了,房俊居然以爲他是上門求人來的?
老夫分明是來挽大廈于将傾,将您救出兇多吉少的火坑啊……
赤木海牙面上表情有些糾結,他想幹脆點明,讓房俊知曉對于兩人前來之用意有些誤會了,否則很難占據主動,即便最後事情談成,自己的付出也回報也肯定不成正比,虧得厲害。
可他又怕房俊這個棒槌脾氣聽不得“逆耳忠言”,自己若說眼下你早已被人給盯上,随時随地都能一命嗚呼,搞不好這厮不僅不信,反而認爲自己危言聳聽,将自己扒光了丢進雪地裏去……
眼尾餘光去看鞠文鬥,希望鞠文鬥這個時候能夠出言轉圜一下,孰料這個肥頭大耳的混賬好似一條哈巴狗一般,一臉谄笑的将羊腿肉割得薄如蟬翼,一片片放在房俊面前的盤子裏,拼命的搖着尾巴谄媚讨好。
娘咧!
說好的兩肋插刀的盟友呢?
這個混賬完全指望不上啊……
糾結半晌,赤木海牙才試探着說道:“吾等今日前來,一則向大帥表達過往之歉意,同時願意做出一些補償。再則,亦是想要向大帥通風報訊……”
“歉意之類,就免了吧。這世上最無用的便是歉意、悔恨這些個東西,事情已經發生,過後再是歉意又有何用?”
房俊淡然說了一句,讓赤木海牙與鞠文鬥愈發心中惴惴。
好在房俊并未糾纏當年之事,旋即問道:“老丈所謂的通風報訊,不知又是何事?不過本帥提醒二位,切莫說出一些什麽有人意欲謀害本帥,亦或早已布好天羅地網就等着宰了本帥這等渾話,想要以此吓唬本帥。哼哼,本帥不是吓大的,這莽莽西域,就不信還有跟在本帥頭上動土之人?”
赤木海牙:“……”
鞠文鬥:“……”
娘咧!
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你将話都說了,還讓我們說什麽?
再者說了,誰特麽的給你的勇氣,讓你認爲這西域各個懼怕于你不敢動你?
然而房俊這番話卻将赤木海牙心中斟酌了好久的話語盡皆堵住,說出來似乎就應了房俊的話風好像自己當真是恐吓于他,咽下去卻又背離了此番前來會見之初衷……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赤木海牙腮幫子抽了抽,略作沉吟,硬着頭皮說道:“大帥怕是不知,突厥大将阿史那賀魯最近時不時的出入交河城,雖然尋常人并不知其行蹤,也未在人前露面,但其人往來多家豪宅,成爲不少權勢赫赫之人的座上客。”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就不會瞻前顧後、搖擺不定。
早算到房俊不是個肯吃虧的,人家拿捏着自己,自己也就别去耍弄那些小心思了,幹脆一些道明來意,談得來就談,談不來吃完肉喝完酒就走,免得被這位大唐勳貴噎得要死。
房俊眯了眯眼睛,并未接話,而是伸筷子從盤子裏夾起一塊切得晶瑩剔透的羊腿肉,蘸了點細如白雪的精鹽,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似乎很是享受羊肉的鮮美滋味。
赤木海牙等啊等,等了半天不見房俊說話,隻得耐着性子,将自己的盤子往鞠文鬥面前推了推,瞪着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一眼。
鞠文鬥臉皮深厚,仿若未覺,隻是也割了幾片羊肉放在盤子裏,又推回赤木海牙面前。
赤木海牙:“……”
娘咧!
老子是跟你要肉吃麽?
不過他拿裝傻的鞠文鬥沒法,說起來這件事的确以自己爲主導,而且相比于鞠文鬥,自己的述求更爲迫切一些。
畢竟鞠文鬥爲人處事極爲圓滑,人脈甚廣,整個西域各方勢力都賣給他幾分面子,不似自己這般因爲畏兀兒的身份一直遭受突厥人打壓,如今更被逼着要徹底站隊突厥人這邊,與大唐敵對……
吸了口氣,赤木海牙眼巴巴的看着房俊,沉聲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今次前來,乃是提醒大帥要當心被人謀害,那阿史那賀魯乃是突厥大将,深受可汗欲谷設之信任,如今更與交河城中各方勢力暗通款曲,所謀劃者,大抵便是大帥以及右屯衛。”
房俊咽下口中羊肉,喝了一口酒,啧啧嘴,笑道:“老丈大抵是年紀大了,辦事難免啰嗦一些,今日到了這裏便顧左右而言他,繞得本帥一頭霧水。若是早這般将話語挑明不就行了?”
他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赤木海牙隻能憋着氣,不敢辯駁,心裏卻很是不服氣:這種事就好似做生意一般,而且關于子孫後代的福祉,自然要講究一個迂回曲折,烘托出氣氛、占據了氣勢,方才适合接着往下談,才能夠最大限度的争取利益。
哪有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投誠獻計”的?
若是那樣,你也不把我當回事兒啊。
當然,即便他運了半天氣,卻也完全不敵八風不動的房俊,先機盡失……
赤木海牙無奈道:“隻是怕大帥不信,畢竟交河城中與阿史那賀魯來往密謀的,盡是唐軍高層,老朽身爲外人,離間大帥袍澤之情,未免有些唐突。”
房俊颔首,道:“本帥自然是不信的……”
見到赤木海牙一臉震驚,又續道:“非是不信老丈之言,而是不信那些個見不得光的狗膽鼠輩,當真有能力謀害于本帥。”
一旁的鞠文鬥知道不能在裝糊塗了,急忙勸谏道:“吾等皆知大帥英明神武,乃當世之名将,可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些人藏在幕後陰私謀算,大帥一旦大意說不得便着了道,定要小心謹慎才行!”
房俊擺擺手,又夾了一筷子羊肉放在口中,細嚼慢咽,也不說話。
赤木海牙與鞠文鬥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知他心裏怎麽想。
好半晌,房俊才将羊肉咽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呷了一口酒,這才将目光從兩人臉上掠過,問道:“二位到底有何述求,不妨說出來聽聽。若是本帥辦得到,再看看你們能夠協助本帥做些什麽,若是辦不到,咱們今日便僅隻是叙舊,吃完肉、喝過酒,二位便請自便,以免被旁人得知二位前來會面之事,有所誤會。”
赤木海牙與鞠文鬥互視一眼,很是無奈。
整個談判的節奏被房俊把控得死死的,兩人根本沒有施展的空間,隻能被房俊牽着鼻子走。
有些失算了啊……
不過事已至此,哪裏還有退路?若是談不攏,事後隻需房俊向外放出話去,說是他們連個冒雪拜訪,甚至都不用說談及何事,自然有無數人将他們兩個視作眼中釘,亟待除之而後快。
赤木海牙做了一輩子買賣,深知這等談判之節奏說明他們根本沒法讨價還價,而且房俊大抵已經對交河城中之事有了一些眉目。倘若房俊當真是一個心胸開闊的君子還好,買賣不成仁義在,事後也不會追究。可這夥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光明磊落的,萬一以後有所損失,回過頭又将遷怒于他們兩個未将實情相告,故而心懷怨恨,那豈不冤枉?
赤木海牙隻得說道:“老朽仰慕大唐已久,做夢都想在長安養老,然後在關中擇取一塊山明水秀、藏風聚氣之寶地埋了這把老骨頭,更想着子孫後代能夠生活在長安那等當世第一雄城之内,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一個唐人。若是此生能夠達成這等奢望,則死亦含笑九泉,隻希望大帥看在往昔情份以及今日吾等冒險前來通風報訊的份兒上,幫助老朽完成這等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