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焉敢欺我乎?”
李二陛下怒發沖冠,一轉身奔至一側的禦書房,李君羨忙從後跟随,剛到門口,便見到李二陛下已經從禦書房中返回,手裏提着一柄明晃晃的寶劍,沖着他大吼道:“頭前帶路,朕今日要手刃此獠!”
他隻覺得此刻胸都快炸開了。
娘咧!
以前流傳一些绯聞也就罷了,朕睜一眼閉一眼不去計較,如今居然膽敢明目張膽的與朕的長樂雙宿雙栖了麽?好歹也得偷偷摸摸啊,不然朕這張臉往哪兒擱……不對!
偷偷摸摸也不行啊!
李君羨一頭大汗,連忙攔阻道:“陛下息怒!”
李二陛下卻根本不聽他的話語,見到居然敢擋在自己面前,當即将寶劍擡起來,劍尖指着李君羨的鼻子,橫眉立目道:“吃了豹子膽了,連朕也敢攔?信不信朕先一劍宰了你,再去取那混賬狗命!”
李君羨連忙單膝跪地,大聲道:“陛下息怒!末将的話尚未說完,越國公抵達道觀之後,一直留在丹室之中讀書,而殿下則在淨室之内打醮祈福!”
李二陛下頓時一滞,奇道:“跑到終南山的道觀去讀了一夜書?”
怎麽可能!
那小子對長樂觊觎已久,孤男寡女、夜雨綿綿的時候,豈能放過這等良機,卻坐着讀書讀了一宿?
李君羨道:“并未讀了一夜書……”
“哇呀呀!李君羨,汝膽敢欺我?”
李二陛下又把寶劍舉起,就待要上前給這個敢戲耍自己的混賬捅一個透心涼。
李君羨臉都吓白了,急道:“陛下聽末将說完啊!雖然越國公隻是讀書至半夜,卻也并未與殿下相會,而是在午夜之後,有一夥賊人趁着雨夜細黑,掩殺至道觀左近,試圖趁黑攻入道觀,結果越國公似乎早有預料,事先布下右屯衛精兵,賊人見到無機可乘,便倉皇遁走。”
李二陛下:“……”
緩緩放下手中寶劍,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李君羨:“可曾探查,是何方賊人所爲?”
“不曾探查得到。事發之時,末将放在右屯衛的眼線分成兩路,一路跟随撤退的賊人前去追蹤,一路則返回長安向末将禀告。剛剛前去追蹤的人也已經返回,說是賊人從子午道遁走,并且留下一旅兵卒看守棧道出口,誰也不能輕易過去,等到賊人斷後的兵卒撤走,他才通過子午道返回長安。不過此刻賊人早已無影無蹤。”
“你是說,‘兵卒’?”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敏銳的捕捉到李君羨話中的主題。
李君羨道:“正是。那夥賊人進退有據、令行禁止,雖然差一點進入越國公設下的包圍圈,但是倉皇遁走之際,卻依舊陣型完整、行動迅速,必然是一旅訓練有素的兵卒,等閑家兵死士、盜匪流寇絕對不可能做到這樣地步。”
李二陛下眯着眼睛,微微擡起頭,看着不遠處宮殿的屋脊,在細雨迷蒙之中模糊一片。
李君羨偷看了李二陛下一眼,見到他雖然安靜下來,手裏的寶劍也隻是随意的拎着,但是平靜之下所蘊藏的怒氣,似乎比之剛才聽聞房俊與長樂公主私會之時愈發憤怒十倍。
有一種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甯靜……令人膽戰心驚。
李君羨任憑細雨灑落在身上,偷偷咽了口唾沫。他自然明白這夥賊人必然是某一支軍隊的兵卒,如今長安城附近聚集了十餘支軍隊,任意一支都有可疑,想要查出究竟是誰檔案在京畿之地擅自調動,并且意欲狙殺朝廷重臣,勢必要掀起一場滔天的風浪。
在這個東征即将開始的緊要關頭,如此大規模的風波足以影響到東征的順利進行。
若是連誓師大典都遭受影響,更會影響全軍的士氣。
某一些人說不得就會跳出來,說什麽“此乃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之類的話語,不斷的诋毀東征。
一方面是京畿不穩,有可能動搖帝國根基,一方面是東征在即,寄托了李二陛下的雄心壯志。
哪一個更重要?
李二陛下會如何取舍?
沒人知道。
或許,賊人敢于如此恣無忌憚的在誓師前夜以這等雷霆手段狙殺以爲朝廷重臣,就是看準了其中的牽涉,賭一賭李二陛下更在乎東征,從而将這件事壓下去,不予理會。
若果真如此,這些賊人之用意,實與謀逆無異,夷三族之大罪也……
李君羨将頭低下,任憑雨水順着頭盔流滿了臉頰,等着來自于李二陛下的雷霆震怒。
隻不過,是隐忍下去等待東征之後再一一清算,亦或是此刻便大索全城,殺得人頭滾滾?
好半晌,面前的李二陛下并無一絲動靜。
李君羨心底疑惑,擡起頭,想要看看李二陛下的臉色,卻忽然發現……雨停了。
細細密密的雨絲依然完全停住,天空固然依舊陰雲重重,卻似乎也透出了一些光亮,不再是那麽壓抑。
李君羨想了想,小心翼翼問道:“陛下……可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依舊不答,隻是擡首望着陰暗的天空。
心中兩種想法之激烈鬥争,每一種想法的背後都意味着無與倫比的影響,足矣将大唐引向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即便是素來殺伐果決的李二陛下,此刻也難免患得患失,難以抉擇。
良久,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李君羨扭頭看去,正是内侍總管王德與前去呼喚的太史局李淳風。
兩人來到跟前,李淳風施禮道:“微臣奉召前來,請陛下責罰。”
話雖如此,可有什麽好責罰呢?太史局推算今日的巳時天氣無雨無風,此刻尚未到巳時,雨已然停住,太史局有功無過。
王德則道:“陛下,剛剛越國公與宋國公前任來報,吉時将至,雨水既停,可見上蒼對陛下此次東征之認可,必會祝福吾大唐軍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請陛下即可前往圜丘主持祭天大典。”
這是好聽的說法,換個說法,那就是:眼下雨水停住,您該幹什麽趕緊的,萬一待會兒又下起雨,那可就麻煩了……
正自糾結難以抉擇的李二陛下聞言,心中狠狠的松了口氣。
什麽是忠臣?
這就是忠臣!
哪怕自己遭人調動軍隊予以狙殺,受了天大的委屈,卻能夠知曉事情之輕重,依舊不忘祭天大典之意義,能夠飲氣吞聲,完成君王心中之夙願。這份忠孝之心,滿朝文武又有幾人能及?
那厮素來秉性剛烈,講究有仇必報,此番卻爲了祭天大典的順利進行,果斷将私怨放在一旁,任憑兇手逍遙法外。
“當啷!”
李二陛下将手中寶劍投擲于地,吓了諸人一大跳。
然而便聽李二陛下吩咐道:“吉時将至,宮中做好準備,即刻出城,進行祭天大典!”
言罷,轉身負手走進神龍殿。
李君羨從地上起來,看着王德彎腰将寶劍拾起,匆匆跟在李二陛下的身後進了神龍殿,不由得心中豔羨。
房俊這小子當真是将陛下的心思摸得準準的,忍一時之氣,卻得到陛下之無限嘉許。
簡在帝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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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
明德門已經受到兵部之管控,嚴禁所有閑雜人等出入,商賈百姓都轉由東西兩側城門出城,城南一帶已經進入軍管狀态,右屯衛、兵部、京兆府的兵卒、衙役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禮部官員則忙碌不停,準備着大典之前的最後布置,确保無所遺留。
房俊與蕭瑀站在圜丘之下,仰頭望着整座圜丘皆被各色帷幔所圍攏,旌旗招展。
蕭瑀捋着胡子,沉聲道:“此事便就此作罷?”
房俊看着圜丘上忙碌的禮部官員,輕哼了一聲,道:“賊人已經不死不休,某又豈能避而不戰?隻不過眼下乃是東征的關鍵時刻,若某将不依不饒将此事鬧大,勢必引起整個長安的動蕩,說不得東征就要夭折。畢竟後方不靖,陛下豈能放心東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