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濬起身,将橫刀仔細的系在腰間,然後将随身衣物連同一些盤纏、書信都帶好,出了帳篷。
迎面而來的冷風夾雜着濃重的血腥氣,嗆得人渾身一激靈。
數十名死士盡皆站在帳篷外,各自牽着馬,除去馬屁偶爾打個響鼻之外,寂靜無聲。
長孫濬跨上親随牽來的戰馬,瞅了一眼黑沉沉的營地,道:“留下幾個人,待吾等走後半炷香,将營地燒幹淨吧,然後去大馬士革城外彙合,明日一早,一起進城。”
“喏!”
死士們應命,當即留下五六個人,其餘人則紛紛上馬,驅趕着一部分裝載着絲綢貨物的馬車,在長孫濬身後緩緩踏上大路,走出一裏地之後,才縱馬加速,向着大馬士革城奔去。
身後,火光照亮了整座沙丘,火借風勢,一瞬間便熊熊燃燒起來。
附近幾支紮營的商隊頓時被驚動,呼呼喝喝的叫喊起來,都是漢人商隊,不能袖手旁觀,大家一起沖到近前想要救火。然而帳篷、貨物都淋上了燈油,天幹物燥,火借風勢,哪裏能夠撲滅?這些想要救火的商賈也隻能遠遠的看着,提防着大風将火星吹起落到自家的營地了……
長孫濬回首遠遠的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一味的打馬向前。
這裏沒人認得自己,即便事後發現屍體當中不見了他們這些護衛,也沒人能夠按圖索骥知曉是自己所爲,隻要進了大馬士革城,花一些銀錢便能搖身一變換一個身份,成爲從長安前來貿易的商賈。
此間之事,再也無人知曉。
……
等到天色大亮,他們終于抵達大馬士革城外。
一道低矮的城牆環繞着整座城池,四周山脈綿延,将此地圍攏,幾阻擋了寒風,有彙聚了水源,實在是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
一隊隊商賈以及本地的百姓都在城門前排着長隊,接受檢查之後緩緩入城。
等待入城的當口,身邊有人湊了過來,好奇問道:“公子是哪裏人士?第一次前來大馬士革經商吧,在下頭一回見你。”
長孫濬扭頭看去,見到是一個相貌粗犷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臃腫的皮裘,頭上戴着一頂氈帽,胡子虬結盤曲,眼珠子泛着淡藍色,很明顯是一個胡商。
長孫濬微微蹙眉,對于這種上杆子打交道的商賈殊無好感,淡然道:“閣下又如何得知吾是第一次前來大馬士革?”
那胡商哈哈一笑,露出一嘴黃牙:“咱叫白茅,龜茲王族,現定居于長安懷遠坊,常年在絲路上行走,像是公子這等規模的商隊,咱也可以說大體全都認識,卻并未見過公子,故而由此一問。”
雖然此刻商隊隻剩下長孫濬帶着自己的親兵死士,可數十人各個膀大腰圓殺氣騰騰,這在一衆商隊之中極其罕見,尤其是他爲了裝扮成商賈所以将秦長庚的一批絲綢和瓷器都給留下,這便讓人看出了異樣。
畢竟絲綢雖然珍貴,但是對于長途行商的商賈來說,沉重且不易運輸的瓷器,價值更加貴重。
隻從裝在瓷器的馬車走在雪地上,車轍深深陷入雪地裏,就可看出車上必然是瓷器,總不能将鐵器從長安販運到大馬士革來吧。
人家大馬士革可是天下有數的刀劍之鄉,大馬士革刀享譽天下,大唐的橫刀在這裏可不受歡迎……
長孫濬暗歎自己疏忽,就不該帶着瓷器的,而且這個白茅隻看名字就是龜茲的王族,懷遠坊更是長安城内胡商的聚居之處,坊名取自“懷柔遠夷”之一,這些胡商整日裏與大唐的達官顯貴打交道,萬一識得自己,那可就大大不妙。
所以他不願與這個白茅攀談,冷着臉道:“之前都是家中長輩在絲路貿易,今年長輩染病,便讓吾接受商事,一則鍛煉一下,再則也能了解其中詳細。要入城了,還請自便。”
那白茅以爲碰上一個長安的豪商,想要湊湊近乎,以後在長安也好有個照應,多個朋友多條路嘛,畢竟胡商哪怕家财萬貫,在長安的地位也極其低下,真正的貴人連看都不看他們,而這些漢人商賈卻大多是王侯公卿們所豢養的……
碰了一鼻子灰,白茅隻得讪讪的退到一旁。
心想這小子好大的氣魄,不過是一個商賈而已,居然比那些個王侯公卿的世家子弟都難伺候……
臨到長孫濬一行人入城,他愕然發現城門處的兵卒當中居然有兩個漢人。
等到他遞上自己的身份文牍,才明白原來那些個黑面卷發的大馬士革人不懂得漢字,而漢商又太多,隻能招募漢人兵卒來查驗過往漢商。
其中一個漢人兵卒看了看長孫濬,然後低頭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摞文牍,便回頭跟大馬士革士兵說了幾句什麽,一群兵卒便上前将馬車上的箱子都打開,逐一檢查。
正當長孫濬以爲這兵卒是不是想索要好處的時候,便聽得他說道:“即刻入城吧,第一次來大馬士革?”
長孫濬連忙稱是,手下不慢,掏了幾個金锞子出來,塞進兵卒手中。
兵卒略一掂量,臉上頓時滿是笑容:“先去城中負責貿易的衙署報備,按估測之數目繳納商稅,然後在城東指定之區域内貿易即可,切記不可四處亂走,否則若是惹上麻煩,誰也保不了你。”
“多謝多謝。”
長孫濬一疊聲的應允,這才命親随驅趕馬車,過了低矮的門洞,進入了大馬士革城。
入城之後,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街道,放眼望去可見到最東邊的城門樓,由東至西貫穿整座城池,左右兩邊擠滿了店鋪,無數商賈、百姓沿街叫賣,喊聲不絕于耳,甚爲繁華。
各式各樣新奇的建築充滿了大食風韻,看上去很是别具風格。
當時便有當地的商賈湊到近前,操着一口别扭至極的漢話,詢問他們所販賣何等貨物,是否需要幫忙。
前些時日從秦長庚那裏得知,這些人是專門給漢商充當跑腿的,幫助初來乍到的漢商繳稅、尋找卸貨的倉庫,甚至幫忙尋找買家,從中賺取傭金。
隻不過這些人大多是當地的地痞,往往索要的傭金非常昂貴,你若是不給,他們便會串通大馬士革的官府給你找各種各樣的麻煩,甚至尋個由頭将你的貨物沒收,乃至于幹脆給你按個罪名下了大獄,吃得一點渣滓都不剩……
長孫濬當然不差錢,懶得四處去走動受人臉色,便對這人說道:“幫我們繳稅,然後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卸貨。”
那人頓時喜動顔色,這是有生意上門了,趕緊道:“在下阿普杜拉,我的兄弟阿茲米是大馬士革的守城将軍,您選擇了我,是最正确的事情!請随我來!”
他看出長孫濬一行人根本就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既然你不問傭金多少,那我也不說,等到貿易之後便張口要個天價,你若是反悔不給,那可就别怪我黑心,嘿嘿……
當下便領着長孫濬一行人去了位于城中位置的衙署申報了稅賦,有專門的官員檢查了貨物之後給出了一個估價,由此按照比例繳納賦稅。
至于這個估價是否合理……那就得全看這些官員的心情。
不過長孫濬不在乎這個,痛快的繳納了稅賦,得到了一個令牌,憑此算是在大馬士革城有了一個官方承認的身份,可以在集市内設置一個地點擺攤,貿易自己的貨物。
阿普杜拉說道:“其實不必去集市内擺攤,那裏有太多本地的商人,他們會跟你挑挑揀揀,一味的壓榨你的利潤,隻要被他們盯上了,就沒有别的商賈過來和你貿易。我在城裏有很多人脈,認識很多商賈,不如讓我直接給你聯系買家,你們談好價錢,給我一些酬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