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蕭钜故作憤怒卻标榜自己忠義傳家的模樣,魏王李泰都覺得有點過分。
人家兒子奮戰北疆甘願成爲“死間”,在覆滅薛延陀那場驚天大戰之中居功至偉,而且房俊之所以有今時今日之地位,兵出白道、橫掃漠北那一戰居于首要原因,換句話說正是因爲蕭嗣業的“犧牲”,才換來了房俊的赫赫功勳,可以使得他的戰功一舉成爲可以與李靖、李績這等“戰神”級别的一代名将相提并論的資本,不心存感激也就罷了,還這般咄咄逼人,人情道義上怎麽也說不過去……
李泰咳了一聲,對房俊說道:“二郎,好歹當初蕭嗣業亦曾與你并肩作戰,其爲國捐軀,昭義千秋……”
房俊當即打斷他,說道:“殿下亦知當初微臣與那蕭嗣業同在北疆,其中之細節,沒有人比微臣更清楚。”
不說什麽“爲國捐軀”“昭義千秋”這等話語,房俊還能忍得住,可聽到這個,頓時有些壓不住火。
蕭嗣業此人寡廉鮮恥、賣國求榮,若非李二陛下意欲将其樹立起一個“忠勇烈士”的典型,不願意使得天下人皆知大唐出了一個賣國賊,引導輿論強化民衆的忠君愛國精神,房俊老早就将蕭嗣業的惡行昭告天下,讓天下百姓人人唾棄,遺臭萬年。
這會讓蕭钜居然恬不知恥的将蕭嗣業搬出來,房俊豈能不惱?
當即冷笑道:“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蕭嗣業賣國求榮惡貫滿盈,他的父親亦是寡廉鮮恥!所謂的‘一門忠烈’不過是陛下意欲樹立一個典型,故而将錯就錯而已,蕭家應當感恩戴德竭誠相報,而非是攜功自傲作威作福!”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盡皆面色大變。
大唐尚武之風濃郁,朝野上下對于軍人的認可度極高,尤其是那些立下功勳的軍人,哪怕隻是一個士卒,亦會受到整個社會的認可,尤其是鄉裏之間将其奉爲英雄,不僅免除稅賦、徭役,甚至會優先征辟爲官。
若是陣亡,所獲得之地位更加崇高。
蕭嗣業被朝廷授予功勳,連李二陛下都親口嘉獎,這成爲蕭家上下引以爲榮之事,尤其是蕭钜,對于自己生了這麽一個兒子極爲得意。
反正自己兒子好幾個,死一個也沒什麽打緊……
可是眼下聽聞房俊口口聲聲“賣國求榮”“惡貫滿盈”,蕭钜豈能不怒?
他素來跋扈,此刻怒從心頭起,也不管什麽國公不國公了,當即面色如血,戟指怒道:“簡直可惡至極!吾蕭氏子弟爲國捐軀,可鑒日月,朝野上下誰人不是尊敬推崇,焉能由得你在這裏胡言亂語,污人清白?此刻有殿下在此,望你速速賠禮道歉,否則定然不予你幹休!”
房俊端坐如山,不爲所動,冷笑道:“某污人清白?當初某率軍兵出白道,足有數萬大軍,期間知曉蕭嗣業所作所爲者不計其數,隻不過是因爲陛下念在蘭陵蕭氏勞苦功高,所以不欲讓一個敗類壞了蘭陵蕭氏數百年門風,故而勒令吾等不得聲張。汝若再敢在某面前狂吠,信不信某這就修書一封,讓當初的當事人都站出來,向禦史台狀告蕭嗣業之所作所爲,剝奪其所有封賞,經受億萬大唐子民唾罵?”
蕭钜心頭疑慮,驚疑不定。
按理說,房俊出去心狠手辣之外,風評一直很好,基本上從未聽聞道德上有所欠缺,行事公允處斷公正,尤其對于麾下出生入死的将校兵卒極爲愛護,每一次都是想法設法謀求功勳獎賞。
難道自己那個自幼并未養在身邊的兒子,當真如同房俊所言那般?
萬一房俊惱怒之下當真不顧陛下的命令将這件事推翻,那麽可不僅僅是蕭嗣業遭受萬人唾罵,連帶着蘭陵蕭氏從此也擡不起頭。
若是換了别人或許有諸多顧忌,但是房俊這個棒槌若是不管不顧起來,那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
退一萬步講,房俊身爲覆滅薛延陀之主将,周圍兵卒皆是他的麾下心腹,哪怕是想要栽贓陷害蕭嗣業從而達到狙擊蘭陵蕭氏的目的,可也完全是反掌之間耳……
李泰從未聽聞此事,心中斟酌真僞,杜荷卻已經忍不住道:“二郎,當真如此?”
曾經蕭嗣業的名字在長安很是流傳了一段時間,對于其勇于擔當“死間”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以及最後薛延陀覆滅的曠世功績,不知多少人對其羨慕崇拜,更不知多少人家教訓自家不成器的兒郎隻是說一句“瞧瞧人家蕭嗣業”……
卻不曾想,原來這背後居然還有這麽多的曲折?
房俊哼了一聲,沉聲道:“陛下顧念他蘭陵蕭氏數百年聲譽來之不易,故而甯願對一個賣國求榮的叛徒進行封賞,也不忍将事實大白于天下,可你蕭氏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以此爲榮沾沾自喜,甚至私底下串聯起來意欲影響儲位之争,簡直不知好歹!”
杜荷大叫道:“娘咧!宋國公府當初爲蕭嗣業舉行祭祀之禮,老子還特麽趕過去流了幾滴眼淚,心生仰慕恨不能以身代之,卻沒想到居然是個賣國求榮的敗類啊!”
蕭钜與蕭锜緘默無聲,心底翻起驚濤駭浪。
如果事情當真如房俊所言那般,麻煩可就太大了。
蕭嗣業一人之身後聲譽無關緊要,可是由此而使得整個蘭陵蕭氏聲名狼藉,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大唐尚武,最是痛恨那些個背主求榮的敗類,在門閥之風盛行的眼下,家中子弟之行爲是一定會被上升到整個家風層面的,蕭嗣業一人之悖逆,便是整個蕭氏的恥辱。
素來江南領袖自居的蘭陵蕭氏,焉能承受這樣的變故?
一旦罪名坐實,不僅聲譽受損,牽連的更是實打實的利益損失……
蕭钜明白,眼下留給自己的餘地幾乎沒有,要麽徹底答允房俊的條件,将那些個産業貨殖完全接收過來,從此之後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實心實意的支持太子,要麽當場翻臉,等着房俊将蕭嗣業的事情徹底反轉過來,由大唐英雄便爲賣國賊子,蕭家更是從一門忠烈變成教子無方、門風不正……
蕭钜心中又驚又怒,明白就算房俊隻是血口噴人,蕭家也完全沒有抵抗之力,可若是就這麽認栽,又實在是太傷顔面,站在門口進退失據取舍兩難,任憑微風吹着斜雨将衣袍打濕猶自未覺。
李泰這時候展顔一笑,沖着蕭钜招招手,溫言道:“兄長還請入座,這清茶方才喝了半杯,焉能暴殄天物?再者說此處可是你們蕭家的宅院,兄長這般站在門口,可是要趕本王走?”
有了台階,蕭钜略微矜持一下,便回到席間跪坐,卻覺得大腿一片冰涼,低頭一看,卻是不知何時衣袍已經被雨水打濕,洇了一大片。
李泰親自給蕭钜執壺斟茶,寬慰道:“二郎也僅止是說說而已,就算所言當真,蕭家也是他的姻親,自當親厚和愛共同扶持,豈有窩裏反的道理?他這人性子耿直,說話難免沖了一些,兄長勿怪,本王帶他陪個禮,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場面就是這樣,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很多事情其實便都可以輕松解決。
蕭钜瞥了房俊一眼,低聲道:“在下不敢當!”
嘴裏說着不敢當,卻将那杯茶水舉起,試了試已經溫熱,便一飲而盡。
李泰撫掌笑道:“這樣才對嘛!此間皆是一家人,有什麽事情大可坐下來好生商議,弄得這麽僵豈非顯得生分?”
房俊在一旁将白臉唱到底:“别的好說,但是接收貨殖産業這件事,沒得商量。”
“你……!”
蕭钜氣得不輕,可想起房俊手裏算是捏着整個蘭陵蕭氏的把柄,隻能敢怒不敢言,陰着臉把頭扭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