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令城陽公主略微感到郁悶的是,當初那個曾被姊妹們嘲笑的房俊,如今卻成了杜家不得不放棄尊嚴追上門去央求着也要死死抱住的大腿……
想當年父皇将高陽指婚給房家二郎,高陽又哭又鬧抵死不從,将整個後宮攪合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姊妹都曾幸災樂禍。你再是受寵又能如何?到底是一個母親死得早的,在這宮裏無根無憑,似這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低劣聯姻,不是你去又能是誰呢?
連帶着高陽與房俊之間也鬧出不少笑話……
結果從那之後,房俊就好似他自己吹噓的那般,“我本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一日塵盡光生,照破河山萬朵”,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炫目光彩,不僅詩詞雙絕驚豔天下,更是文武雙全魄力十足。
事到如今,别管是那些豔羨不已的,還是那些冷嘲熱諷的,有哪一個不曾對高陽公主羨慕嫉妒?
城陽公主以前不以爲然,現在才明白這就是命,得認……
耳畔腳步聲響,城陽公主這才回過神,見到侍女走到面前說是馬車已經套好了,卻并未起身,想了想道:“去找管事的備下幾分禮物,無需多麽珍貴,人家什麽也不缺。房俊那位出身蘭陵蕭氏的小妾不是懷有身孕麽?備下幾株遼東山參,或者安胎養生的補藥,隻要體現出心意便好。”
“喏!”侍女領命,又趕緊匆匆走出去籌備禮物。
隻餘下城陽公主一個人坐在堂中,淺淺的呷着茶水,容顔秀美,儀态端莊,放佛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仙子……
*****
骊山,清晨。
秋收進行得如火如荼,今年天公成全,秋收将近之時連降數天大雨,關中各條河流盡皆水位大漲,等到了秋收之時,卻又晴空萬裏,算是給這一年的勞作美好的結尾。
一大早,天剛朦朦亮,便有百姓攜家帶口,拎着農具一群一群的趕往田中收割糧食,無數商賈小販則趕着驢車挑着貨擔三五成群的趕上山來,經過路口臨時搭設的路卡嚴密的檢查之後放行,便都聚在莊子裏的市集上,叫賣着各種貨物。
秋收之時,各家各戶全體出動,東家會采買各種食物犒賞勞作的莊客佃戶,農戶也會扯上幾匹布、買一些家用的物事,生意格外的好。
等到太陽露頭,整個骊山農莊已經熱鬧一片,運送糧食的牛車一輛接着一輛,商賈小販高聲叫賣,一派繁榮景象。
房俊拉着魏王坐在衛鷹老丈人的早餐鋪子裏,選了一處靠窗的位置,穿着尋常的衣服,點了一桌子各色小吃,邊吃邊看着外頭路上來來往往忙碌着的行人。
李泰夾了一個肉包子放進嘴裏,嚼了幾口覺得還行,又夾了一根腌制的黃瓜放進嘴裏,卡擦咔嚓嚼得起勁,可眉毛卻蹙在一起,不滿道:“一大清早的便将本王拽來這裏,此等山野之物粗鄙不堪,汝這眼裏還有大唐之威儀、本王之尊嚴麽?”
房俊瞪眼道:“屁的尊嚴!當初微臣也曾與陛下一同再次就餐,吃得也是這樣的包子,你不過區區一個親王就拿五做六的擺譜兒,也好意思?”
一旁的老闆娘正将兩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端上來,溫言腿一軟,差點摔倒桌子底下去,偷摸瞄了一眼一臉不爽的李泰,趕緊回身走掉。
心裏不禁佩服,房二郎當真是聖眷優隆無人能及,不僅可以将皇帝拉到自己的小店裏,如今同親王說話也好似全無顧忌,當真神人也……
李泰也瞪了房俊一眼,不滿道:“你這人怎地毫無敬畏之心?老子好歹也是堂堂魏王,大唐帝胄,你說上幾句恭維的話兒能死啊?”
嘴裏說着,将一碗豆腐腦挪到自己面前,拿起湯匙舀了一塊放進嘴裏,嚼了嚼吞下肚去,又不爽道:“怎麽是鹹的?豆腐腦這東西肯定要甜的吃起來才爽口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房俊一翻白眼,怼道:“甜豆腐腦統統都是異端,絕對不容許存在微臣的地盤!這骊山農莊十裏八鄉,就算是皇帝來喝豆腐腦那也隻有鹹的!”
李泰怒道:“娘咧!你這厮管天管地,還能管别人豆腐腦喝甜的還是鹹的?簡直不可理喻!”
嘴裏罵罵咧咧,好像對鹹的豆腐腦很是嫌棄,但一匙接着一匙,下嘴卻絕對不滿,稀裏呼噜一碗就給喝光了。
将湯匙放在一邊,摸着鼓溜溜的肚子打了個飽嗝,李泰見到房俊正慢條斯理的邊吃邊看着外頭車馬辚辚、行人絡繹,聽着沸反盈天的叫賣和呼喊,臉上居然還帶着微笑,不禁奇道:“你這人當真有些毛病,難不成是見到了誰家的小媳婦水嫩漂亮?”
房俊喝了一口豆腐腦,嗤之以鼻道:“庸俗!”
手裏的湯匙往外頭指了指,道:“瞧瞧這樣一幅盛世景象,秋收農忙、喜笑顔開,豈不是比什麽庸脂俗粉好看千倍萬倍?邊疆将士出生入死、死守邊塞,朝中官吏廢寝忘食、清廉自守,陛下夙興夜寐、勵精圖治,所有人的努力都是爲了眼前這豐收安逸、國泰民安,而殿下卻視若不見、充耳不聞,這般生冷淡漠、孤僻高傲,亦敢自稱皇族子弟、朝中親王?吾深以爲恥也!”
“滾你的蛋!”
李泰惱羞成怒,喝叱道:“哪裏來的這般許多大道理?所謂各按其職,老子身爲親王,如今爲了大唐的教育事業奔走呼号、嘔心瀝血,哪裏還有餘力關注其它?倒是你這等好逸惡勞、無所事事之閑散官僚,吃着朝廷俸祿,卻整日裏遊手好閑,才有心思東走西逛罷了!”
房俊不忿,分辨道:“殿下這話可就有失公允了,微臣身爲兵部尚書,卻被停職審查,這豈能怨的着微臣?還有這次南下,是殿下生拉硬拽非得要微臣相陪,微臣爲了協助殿下可是冒着生命危險,豈能說是東走西逛?殿下此等言論,着實令微臣心灰意冷,說不得這一次就隻好您自己南下,微臣自去書院好生處理自己的分内事……”
李泰憤然怒視,卻也不敢再說。
這厮就是個棒槌,萬一犯起倔來不肯陪同南下,自己還真就拿他沒法子……
一隊頂盔掼甲的騎兵自遠處呼嘯而至,正好來到小吃店門前齊齊勒住馬缰,十餘名馬上騎士一起翻身下馬,整齊劃一的動作引得四周的百姓和商販齊聲叫好,一片喝彩。
其餘人留在外頭牽着馬匹,當先一人大步走進店中,先前就看見了坐在窗口的房俊,此刻快步走到房俊面前,右手撫胸單腿下跪,一個标準的軍禮,然後大聲道:“見過大帥!末将習君買,奉命率船隊抵達長安!”
然後看見一旁的李泰,連忙再次見禮。
雖然房俊如今已然不再提督水師,但是這支由他一手締造的皇家水師依舊對他保持尊重,從上到下始終對其稱呼“大帥”。
房俊擺擺手,笑呵呵道:“數千裏奔波,想必已是人困馬乏,還未吃早飯吧?來來來,讓兄弟們早地方坐下,先吃了早點再說。”
“喏!”
習君買領命,起身走出去安排兵卒們坐在門口的桌子上,小吃店老闆娘趕緊将各式各樣的早點端上去,兵卒們坐姿筆挺,齊齊喊了一聲:“多謝大帥!”
這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習君買走到屋裏,房俊擺手讓他坐下,見他猶豫了一下,一旁李泰笑道:“軍中子弟,自當豪爽血勇,無需在意本王,隻管坐下吃飯!”
“喏!多謝殿下!”
習君買這才坐下,腰杆筆挺,整個人即便是坐着亦有行伍剽悍之氣外洩,看得李泰心頭欣喜,張口問道:“習将軍骁勇善戰,何必在水師當中蹉跎歲月?不若盡快退伍,前來魏王府跟随本王,本王許你一個輕車都尉的勳階。”
輕車都尉乃是勳階九轉,相當于從四品,右屯衛将軍高侃随着房俊縱橫漠北覆滅薛延陀,立下戰功無數,也隻是得了一個從五品的騎都尉,若是習君買答允下來,可謂一步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