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心裏嫉恨交加。
想想如今朝中尚且活着的數位國公,那可都是當年跟着李二陛下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曆經無數次九死一生,邀天之幸才能夠活下來享受榮華富貴,而他房俊不過是區區一個弱冠之年的孺子,如今卻能夠與這些功勳貴戚平起平坐,豈不氣煞人哉?
哪怕明知房俊立功無數,尤其是這一次的嘉禾降世,其功不啻于古之後稷,就連太子能夠被賜予監國之權也是沾了房俊的光,長孫無忌依舊心裏不舒服。
再想想自己那并不遜色于房俊,隻因行差踏錯便不得不流亡天涯的長子長孫沖,心裏愈發猶如蟲蟻啃噬一般難受。
而更讓他難以接受的,便是窦靖的所作所爲。
作爲關隴貴族的一份子,窦靖居然無視關隴貴族支持晉王争儲的決策,腆着臉在奏疏之中對太子歌功頌德,無論這是否出自于窦家的授意,這件事情出來,如今窦靖又被敕封爲侯爵,窦家都已經與關隴貴族們分道揚镳,無法彌合。
先是獨孤家離心離德,如今又是窦家分道揚镳,更因爲上次長孫渙之事導緻諸多關隴人家心有怨憤……
如今之關隴貴族,隻剩下了一副骨架子,依靠着他長孫無忌的威望苦苦支撐,稍有不慎,便會分崩離析。
長孫無忌面色陰沉,似乎自從房俊橫空出世陡然崛起,自己便處處不順……
……
李二陛下沒理會長孫無忌的臉色,能夠不使得他難堪已經算是看在文德皇後以及往昔的情分上,沒理由再去照顧他的心情,繼續問道:“房俊功勳卓着,晉爵乃是理所當然,不過封在何地比較恰當?窦靖乃是太穆皇後一族,多年來勞苦功高,今番又立下這等殊勳,一個侯爵也算是可以,大家議一議吧,拿出個章程來,盡快勘定,昭告天下。”
李績耷拉着眼皮似乎置身事外,直至感受到李二陛下的目光再一次看過來,隻好開口說道:“華亭鎮原本不過是一片鹽堿地,每年吳淞江水泛濫,兩岸盡成澤國,寸草不生。直至此地成爲房俊之封地,疏浚河道修建碼頭,使之成爲大唐對外通商之口岸,商賈之發達,全國罕有。而且房俊在沿海一帶圍堰曬鹽,使得大唐再無缺鹽之虞,足可見其能力。既然華亭鎮因爲房俊成爲江南第一等富庶之地,且連同内地貨殖運輸有若過江之鲫,何不幹脆将整個越地封給房俊,也好能夠借助其手,使得窮山惡水之地得到治理?至于越地原本乃是越王之封地,大可将越王該封别處,比如陳地乃天下之中、諸省通衢,自古繁華,相比越王也不會有什麽委屈。”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又問:“窦靖如何敕封?”
李績道:“可封高密侯。”
高密在上古之時乃禹之封國,曾顯赫天下,隻是在那之後便每況愈下,如今爲膠東之地,倒也不算貧苦。
李二陛下颔首,環視一周,問道:“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這本是昨日商量好的事情,“通氣會”已經開過了,不管是否心甘都當場表示了認可,這會兒來到政事堂自然不會有人唱反調,否則那就是拿李二陛下開涮,無視帝王威儀……
衆人皆道:“英國公之建議思慮周到,可。”
李二陛下大手一揮:“如此,門下拟旨,诏告天下吧。”
“喏!”
李二陛下起身,道:“朕今日有些困乏,回宮去稍事休息,朝中之事,便擺脫諸位愛卿了。另外,晉王入尚書省的任命,幾位也一并商議了,盡早成事吧,尚書省如今政務繁多,晉王聰慧,也能爲英國公多多幫襯一些。”
言罷,便向門外走去。
他不是困乏,而是心裏堵得慌。這邊意欲将晉王安插進尚書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算是李績這等老謀深算之輩也不敢找麻煩,立下一些功勞得到朝臣認可,這聲勢就算是起來了,結果未等成行呢,人家房俊那邊直接弄出來一個蓋世殊勳,嘉禾祥瑞那是鬧着玩兒的?一下子就将太子的威望推上一個全新的高度。
這還沒完,甚至還弄出來一樁結親的事情來……
這一來二去的,太子的威望越來越高、實力越來越強,晉王如何還是對手?這個房俊看似魯莽憨厚,實則運籌帷幄智計多端,可比以往太子身邊那些個帝師更會經營造勢。
想到這裏,李二陛下在門口又挺住腳步,回頭說道:“朕聽聞魏王即将南下,房俊亦将随行,此時正值兩淮、江南秋收之際,料想各地也有不少貪腐渎職之事,不若政事堂便提請魏王順便領受督查各地不法事之權責,整肅一番吏治。事不宜遲,令其即刻南下吧。”
房俊那小子本就精于謀算造勢,如今更與魏王形影不離,若是再被他将魏王拉攏到太子那邊去……
晉王就算再是聰慧,卻如何與兩個哥哥争?
還是趕緊遠遠打發出去爲好……
“臣等遵旨!”
幾位宰輔望着李二陛下的背影齊齊施禮,起身之後互視一眼,卻都是一頭霧水——督查州府、整肅吏治,那可是一等一的權力,唯有宰輔方可擔當此任,陛下卻爲何推薦魏王前往?
還讓房俊随行……
李承乾心裏也犯嘀咕,不是說房俊随魏王南下,就隻是爲了接受那些世家門閥先前向房俊賠禮道歉贈予的産業嗎?
這怎地還多出這樣這個任命……
不過他也無暇多想,等到諸位宰輔将此次褒獎之内容略作歸納,一同交由書吏送去門下省核定之後頒發旨意诏告天下,已經到了晌午時分,個人盡皆下值回家。
政事堂是備有食堂的,皆是宮中禦廚,手藝自然沒得說,但政事堂處于太極宮,距離皇帝一步之遙,若非平素有要事不得不在食堂用膳,下午接着處置政務,一般時候宰輔們都是下值之後便各回各家,畢竟還是自己家裏自在。
李承乾站在門口,等到長孫無忌、岑文本出去,李績與蕭瑀并肩走在最後,他上前攔住,笑道:“孤有事請教英國公,可否前往東宮,給孤解惑?”
蕭瑀瞅了瞅太子,施禮道:“那老臣先行告退。”
李承乾還禮,看着蕭瑀走出去,李績施禮道:“此乃臣之榮幸!”
雖然心底莫名其妙,卻依舊跟着李承乾來到東宮。李承乾命人準備膳食,然後将李績請到書房,開門見山道:“孤意欲入主民部,還望英國公出手相助,相父皇谏言。”
李績稍微有些愣神。
入主民部他可以理解,如今陛下有意讓晉王争儲,這明顯對太子的形勢非常不利,太子必須放下平素繁榮的政務,做出一番切切實實的成績出來,證明自己足以勝任儲君之位,來鞏固自己的位置。
可爲什麽是民部?
心底斟酌一番,李績沉聲道:“殿下有言,臣自當竭盡全力。可臣尚有一言,想說于殿下。”
李承乾拱手道:“英國公雖然非是吾師,但孤自幼便崇拜于您,更崇敬您的爲人,但有教誨,還請直言,孤洗耳恭聽!”
李績擺擺手,道:“殿下不必如此。如今之民部,可謂貨值充盈、金銀滿倉,建國以來前所未有之寬裕,有着充足的财力,自然更容易出成績……然而臣想要提醒殿下,民部之所以有如今之大好局面,與房俊脫不開關系。前有華亭鎮市舶司海量的稅賦,由水路押解入京,交卸民部,後有依照房俊之谏言而增收之商稅,這兩者方才支撐起如今民部的富庶。殿下意欲入主民部,臣可以理解,但殿下可曾想過,就算您在民部豐厚财力的支撐之下做出任何成績,旁人都有可能将之歸功于房俊,而忽視殿下您的付出與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