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自家的心肝寶貝,被某一個心懷鬼胎的家夥一個勁兒的示好,時刻都要嚴防緊守以免寶貝被人家給哄了去,那種不爽簡直無可言喻。
聞聽父皇前來,晉陽公主自後殿腳步輕盈的出迎,隻是見到父皇面上那陰沉的神色,笑容頓時一僵……趕緊四下瞅瞅,難道是哪裏有什麽不對,惹得父皇不痛快?
侍女們躬身相迎,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徑直來到窗前地席之上,斂了一下衣衫下擺,跪坐下去。
晉陽公主趕緊命侍女取來開水茶具,自己則小心翼翼的來到李二陛下面前,乖巧的跪坐,眨了眨晶亮的明眸,輕聲問道:“父皇可是有什麽煩心事?不妨說出來,總好過悶在心裏無人傾吐要好一些。”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
說出來有什麽用?
若說讓你将這一屋子的東西盡皆拾掇拾掇丢掉,老子的心情瞬間好轉,難不成你肯聽?
便悶聲不語。
晉陽公主摸不準父親的心思,好似每一次來到自己這邊,心情都不太好的樣子,到底是因爲心情不好所以到我這邊來,還是正因爲來了我這邊,才導緻心情不好呢?
總覺得眼前的父皇似乎有些跟誰置氣的意思,但是不明究竟,也不好勸說,正好婢女拿來了開水茶具,趕緊沏茶煮茶,又命婢女取來點心,喝着茶吃着點心,陪父皇說話兒。
李二陛下拈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口中,咀嚼幾下,狀似無意問道:“房俊遭人刺殺,身受重創,你可去探望過了?”
晉陽公主輕輕颔首:“嗯,姐夫回府當日,女兒便去探望過了。”
說起這事兒,語氣難免抱怨:“如今朝廷到底怎麽了?就算是大家争來鬥去的,那也應當有些規矩要謹守才行,若是人人都這麽搞,動辄暗殺行刺,豈不是人心惶惶、朝不保夕?父皇應當好生管管才是。姐夫這麽好的人,若是當真殁了,女兒定會傷心死的。”
雖說房俊并無性命之虞,但是肩胛之上諾大的箭創,就算包裹着紗布依舊觸目驚心,聽聞還有部曲爲了救房俊而挺身擋箭,當場身亡,隻要想想事發之時的危急情況,晉陽公主便一陣陣後怕,當時伏在房俊床頭好一陣哭泣。
少女心底善良,亦是心思敏銳,她知曉房俊對自己寵溺非常,而自己也将房俊當作親人一般相待。
她有很多個姐夫,但是唯有房俊,才能得她一聲“姐夫”的呼喚,受到她的認同,她可不願這個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疼愛她、寵溺她的姐夫發生任何不測。
然而這話停在李二陛下耳朵裏,難免在不是滋味之餘,亦喚醒了那一份早已掩埋多時的擔憂……
想了想,将糕點咽下去,李二陛下看着閨女出落得愈發清麗無匹的俏臉,試探着問道:“今日父皇前來,實則是爲了你的婚事……”
聞聽這話,晉陽公主頓時俏臉一闆,清聲道:“父皇爲何總是惦念着女兒的婚事?女兒才剛及笄,出嫁并不急于一時,且病體未愈,随時都有性命之憂,萬一成婚之後撒手西去,豈不是坑了人家?”
這話聽起來,的确有幾分道理。
畢竟當初孫思邈爲晉陽公主診斷,說是舊疾兇頑,固然一時減弱,卻并未根除,應當好生将養身體,推遲幾年嫁人。身爲大唐皇帝的掌上明珠,晉陽公主在身份尊貴無可比拟的同時,其實也會給予驸馬帶去諾大的壓力以及危機。
試想,若是成婚之後晉陽公主舊疾複發,以李二陛下的脾氣秉性以及對晉陽公主的寵溺,驸馬必然受到遷怒,甚至于一家子都将面對皇帝的怒火……誰承受得了?
李二陛下卻認定此乃推诿之詞,耐心勸解道:“你怎麽能這麽想呢?爲父觀你近些時日以來氣色紅潤、身體康健,小時候的那些個毛病基本皆未再犯,想來早已痊愈,孫思邈大抵也是出于謹慎,方才說了那些話,實則并不打緊。你年歲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難不成在宮裏待一輩子?能夠看着你和小幺成親生子,再爲你的長樂姐姐尋一門合适的親事,爲父亦能對你母後在天之靈有個交待,否則心中日夜難安、惴惴惶恐!”
說到動情之處,這位殺伐決斷的帝王居然眼角泛淚,感慨之至……
晉陽公主就有些無奈,居然不似以往那般三兩句不來便強硬命令嫁人了,轉而動之以情、策之懷柔?
不知又是哪個缺德鬼給父皇出得主意……
心中思忖應對之策,晉陽公主螓首低垂,素白的小手兒輕拭眼角,聲音略見哽咽:“女兒不知何處做的不對,惹得父皇不快,否則爲何父皇屢次勒令女兒出嫁?女兒不願嫁人,願着五彩褊襕衣,弄雛鳥于親側,一生一世,侍奉父皇……隻恨母後殡天太早,否則何至于使得女兒這般爲難?侍奉至親盡孝,卻屢遭逼迫,女兒的命好苦……”
嬌弱的身子抽抽噎噎,神情委委屈屈,縱然是石人得見,亦要感化心腸,更何況是将其視若掌上明珠的父親?
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這小丫頭,每一次對自己的話語不情不願之時,便将她的幕後擡出來……偏偏李二陛下自己還就吃這一套,屢試不爽。
見到閨女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的淚水一滴一滴掉下來,李二陛下頓時慌了神,也摸不準這是真哭還是假哭,隻得寬慰道:“罷了罷了,是父皇不好,父皇給兕子賠罪行不行?唉!成婚之事,父皇往後再也不提,隻要你自己不願嫁,那就在父皇身邊一輩子,你看如何?”
晉陽公主抹了抹眼淚兒,擡頭瞅着李二陛下,問道:“此言當真?”
雖然明知墜入閨女的彀中,但李二陛下無可奈何,隻得說道:“君無戲言!”
然後晉陽公主抹幹淨眼淚兒,親手斟了茶水端給李二陛下,俏臉上甜甜一笑:“父皇喝茶!”
“……唉!”
李二陛下愁緒滿懷,郁悶不已,隻得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想自己半輩子英明神武,口含天憲言出法随,天下英雄莫不景從,自己的那些個兒子各個皆是人中之傑,結果在自己面前一個個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對于自己的話語奉若神明,不敢有半分違逆。
結果偏偏拿自己的閨女沒辦法,長樂公主幽居宮中,一年倒有大半年待在終南山的道觀裏,無數人上門說親,關中的傑出子弟一個一個扒拉個遍,卻沒有一個看得入眼的,這眼瞅着老大不小的了,難不成一輩子形單影隻、無依無靠?
現在倒好,長樂的事兒尚未解決,兕子這邊又是同樣的。
偏生自己惱怒非常,在女兒面前卻是半點威風都抖不起來,沒有一個怕他的……難不成,這就是房俊談笑之時笑稱的“女兒奴”?
簡直丢盡古今帝王之顔面……
郁悶片刻,李二陛下心裏琢磨着似乎應當提醒閨女一下,如今年歲漸長,到了談婚論嫁之時,便不能再如小時候那般纏着房俊,應當與其保持距離,免得招緻風言風語。
隻是琢磨半晌,這話一個做父親的還是難以開口,便不僅有些黯然,若是皇後依舊活着,這等事情哪裏需要他來操心?
楊妃雖然賢惠,但是性子過于清冷,對這些是并不上心,也不會貿然去管教文德皇後的子女,至于韋妃等人,則私心太重,他根本信不過。
倒是徐妃是個大氣爽朗的性子,隻不過年紀太輕,難以服衆,沒人會聽她說道……
想到這裏,不禁又歎了口氣。
又當爹又當娘的經曆,着實不是那麽美妙……
隻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撒手不管的,婚姻大事,攸關一生,自己總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長生問道之上,希冀于長生不死,然後照顧閨女一生一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