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坐在兵部大堂上,對房俊說道:“這等雄心壯志,不僅要予以鼓勵,更要予以支持,速速将姜恪的調令勘合給辦了,再敢拖延,唯你是問!”
帝皇威嚴,霸氣側漏,渾然沒有剛剛打錯人的尴尬與愧疚。
比臉皮厚度,因爲是皇帝緣故,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位……
房俊還能說什麽呢?
隻能狠狠瞪了姜恪一眼,無奈道:“微臣遵命。”
兵部自有規章,軍中自有法紀,大唐官員素來敢于诤言直谏,從不畏懼皇帝權威,不過這并非代表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可以據理力争。在朝堂之上若是覺得皇帝枉法徇私、不遵法度,自然可以站出來诤谏,皇帝也不會覺得沒面子。但此地乃是兵部衙門,這些個書吏平素連皇帝的面都難得見幾次,若是發現原來可以随意駁斥皇帝的話語,那麽對于皇帝的威儀是有着很大損傷的。
所以哪怕房俊心中再是想要堅持己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損害皇帝的面子。
李二陛下滿意的點點頭,對姜恪說道:“汝家祖上便是軍功世家,汝祖、汝父盡皆骁勇善戰、功勳赫赫,希望汝将來亦能沙場鏖戰搏得功勳,升官晉爵封妻蔭子,不墜天水姜氏之威名!”
姜恪被房俊那一眼瞪得膽戰心驚,别看他先前敢于跟房俊硬怼,明知自己的調動不合規矩亦要耍賴玩橫,但是這會兒所有氣焰都在李二陛下出現之後熄滅掉,尤其是見了李二陛下有失威儀大打出手,心中對房俊的忌憚畏懼反而加深了幾分。
唯恐這人事後算賬,報複于他……
不過此刻皇帝已經發話,他也不敢再做推遲,更何況總算是如願以償,連忙道:“末将多謝陛下!定然奮勇殺敵、開疆拓土,不辍大唐之天威,不負陛下之殷望!”
管他呢,反正先去了西域再說!
你房二手再長,能夠在水師一手遮天,能夠在遼東大軍之中影響極強,你還能将手伸到安西都護府不成?
遼東數十萬大軍雲集,待到皇帝禦駕親征,可以想見高句麗定然在無敵兵鋒之下瞬間土崩瓦解,敗落覆亡。
勝利之後固然論功行賞輕輕松松便有得功勳可撈,但姜恪不屑于這等“白撿”來的功勳,男兒漢大丈夫,功名富貴就要憑着手中馬槊也一腔熱血去博取!
就如同房二曾經作過的那首詩:“丈夫隻手把吳鈎,志氣高逾百丈樓!一萬年來誰着史,三千裏外覓封侯!”
就不信如今有皇帝金口禦言放在這裏,日後老子殺敵得了軍功,你房二還敢隐瞞不報不成?
……
待到姜恪喜滋滋的離去,打點行囊準備奔赴西域,堂上官員書吏也散去,唯有房俊、郭福善、崔敦禮、柳奭等幾位主事以上的官員陪伴在側,李二陛下瞅了一眼兀自蔫頭耷腦的房俊,咳了一聲,叱責道:“不是朕不給你面子,身爲兵部尚書,已然是朝廷重臣,豈能再如以往那邊毫無規矩、放浪形骸?無論有理沒理,都得講究個氣度涵養,大堂之上喝叱怒罵,與屬下針鋒相對,這成何體統?”
崔敦禮等人低眉垂眼,一聲不敢吭。
隻是心中難免思量:房俊大吵大嚷口出穢言固然有失體統,可是陛下您衆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難道就很有體統、很好看?
當然,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嘴的,也就隻能在心裏腹诽一下,面上卻盡皆一幅萬分認同之神情。
房俊也不敢頂嘴,私下裏皮一下是可以的,李二陛下度量很大,甚至有時候會取消打趣一下房俊,但是那些話得分場合,不能亂說,否則就是蔑視皇權、對皇帝不敬,這罪名可大可小,起碼眼下這等場合是絕對不能說的。
可是自己着實很委屈,不小小的吐槽一下,心裏憋得難受,便說道:“陛下燭照萬裏、明察秋毫,微臣領受教誨!不過微臣亦要恭喜陛下,陛下身姿矯健、龍精虎猛,實乃吾大唐億兆臣民之福祉,臣爲陛下賀,爲天下賀!”
崔敦禮等人心裏咯噔一下,不約而同的眼皮跳了一下,啧啧嘴,這小子膽子是真的大!
按理說,放在平素但凡有人恭賀皇帝,大家都要講禮貌跟着一起恭賀一下,可是你聽聽房俊所謂的這個恭賀……身姿矯健、龍精虎猛,這是再說剛剛打人的時候拳拳到肉、力道十足,可那是恭賀嗎?
分明就是抱屈啊!
大家都有些懵,禮數上應當附和一下,但又覺得非常不合适,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二陛下眼皮跳了一下,瞪着房俊,緩緩說道:“怎麽,朕打了你,心中不服氣?”
房俊悶聲道:“微臣不敢。”
既然敢這麽說,那就代表還是敢的。
李二陛下“嘿”的一聲,這混賬明顯是棒槌脾氣發作,這若是僵持下去,保不齊腦袋一熱就得跟自己理論一番。
說起來,剛剛自己的确有些沖動了……
隻得說道:“朕今日前來,是想要讓你陪着朕去書院視察一番,速速料理了手頭的公務,這就動身吧。”
雖然顧左右而言他有些丢了氣勢,但李二陛下對于犯了棒槌脾氣的房俊的确非常忌憚,一般情況下這小子讒言媚上、大拍馬屁,什麽好聽說什麽,立場也不大堅定,若是他當真犯了錯,任打任罵認罰,随意你這麽處置。
可一旦棒槌脾氣犯了,就說明已經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起碼他自己認爲是正确的,你想要狠狠的處罰他,道理上已經輸了一籌。
就是這麽奸詐!
眼下若是繼續懲治他,搞不好真的能讓自己下不來台,比起那等被臣子頂在牆上下不來的感覺,李二陛下甯可輸了氣勢。
兵部一衆官員素手立于一側,眼觀鼻鼻觀心,對這君臣二人之間的談話充耳不聞,反正你們是翁婿倆,誰占先機誰丢氣勢,跟咱們完全沒關系。
隻要别惹火燒身就好……
房俊見到李二陛下明顯服軟,也不敢太過分,便說道:“衙中事務固然繁瑣,但郭侍郎、崔主事、柳主事、杜主事等人盡皆能臣幹吏,平素勤于政務精明幹練,并不需要微臣多費心,一些事務盡皆處置妥當,故而微臣随時可以動身。”
郭福善、崔敦禮等人盡皆心中感動。
官場之上,大多數上司都是将功勞攬于一身,錯誤則推卸幹淨,身爲下屬拼命苦幹卻很難得到露臉的機會,反倒是背黑鍋的時候居多,似房俊這般當着皇帝的面将大家盡皆誇贊一遍,下屬豈能不感動?
幹多少活兒都帶勁兒!
甚至用不着皇帝的嘉獎,隻要能夠在皇帝心目當中留下一個好印象,對景的時候,這就是無比堅實的資本。
李二陛下覺得自己先前的确是沖動了,這小子固然棒槌,但是對于爲官之道卻甚爲精通,瞧瞧他經曆過的這些個衙門,“神機營”自他走後便一蹶不振,工部如今奉行的依舊是他當初設立的那一套規矩,馬周在京兆府幾乎就是“蕭規曹随”,卻依舊幹得有聲有色,極爲出彩。
每至一處,都能折騰出一番風貌,幹出一番成績,最重要的是,幾乎所有的下屬都對于其深懷想念。
這樣一個人,豈能坐在大堂裏頤指氣使、蠻橫霸道呢?
當然,錯歸錯,認錯是不可能的。
便即起身,負手走到堂下,道:“拿着就走吧。”
房俊應道:“喏!”
崔敦禮等人躬身相送:“臣等恭送陛下!”
李二陛下緩緩颔首,和顔悅色:“嗯,不必遠送,隻需盡心國事、公正廉明,朝廷自不會虧待了諸位,升官晉爵隻是尋常,望諸位自勉。”
崔敦禮等人喜形于色,齊齊躬身道:“多謝陛下!臣等必然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大唐有百萬虎贲,何至于讓爾等文官肝腦塗地?”
便在一衆官員書吏的相送之中,與房俊一前一後離了兵部衙門,騎着馬直奔城南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