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殿内皇帝與太子之間的對話,外人無從知曉。
但是中樞數位權臣之遷任,卻給朝堂帶來一陣劇烈的震蕩,不過所有人在震撼之餘亦保持着克制,畢竟,就在幾天之後,朝會之上将會由皇帝親自提議設立軍機處,這更是頭等之大事。
任誰都知道,李二陛下天縱之資,于三省之外設立政事堂,使得皇帝親手處置之政務大大減少,但是權力、效率卻未曾減弱半分,實乃開天辟地之良策。
而且李二陛下在削弱世家門閥壟斷政治資源的同時,亦在推行“軍政分離”之政策,意欲使得文官主政、武将治軍,從此形成文武殊途之永例,使得軍政之間減少相互羁絆、扯皮之情況。
而軍機處,便是等同于政事堂一般的存在,即将成爲帝國軍務之中樞,與主管政務的政事堂分庭抗禮。
對于皇帝的初衷,幾乎所有大臣都予以認可。
畢竟如此一來可以增添出若幹個等同于宰輔職權的職位,可供大家予以争奪,一旦進入軍機處,便會成爲軍方大佬,地位不低于政事堂的那幾個宰輔。
權力,永遠是政治之主題,所有的一切謀算都爲了掌握更高的權力,誰能對此無動于衷?
于是,朝中各個派系行動起來,或是串聯經略,或是相互試探,或是诋毀打壓……
一場權力之盛宴,就在表面看似平靜實則暗地裏洶湧叵測之波濤下悄然進行。
距離婚期越來越近,房俊的事務也逐漸多了起來。
天氣太熱,長安城中酷暑難耐,房玄齡早已帶上孫子前往骊山農莊避暑,順帶着進行《字典》最後的編撰工作。
高陽公主整日裏會同諸位皇族姊妹遊山玩水,武媚娘常駐城南房家灣碼頭,每日都是卡着淨街鼓的最後幾聲才會回到府中,至于蕭淑兒,更是整日裏将自己困在小院兒裏,讀讀書寫寫字,逍遙自在……
于是乎,對于納妾的所有事宜便都堆到了母親盧氏一個人身上,這使得房俊很是郁悶。
當初蕭淑兒嫁入房家,亦是在高陽公主與媚娘的“不認同”情況之下,但即便如此,這兩人亦是全程跑前跑後,将一切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各式禮儀未曾有一樣欠缺,不需要房俊操半點心。
結果現在輪到那位新羅公主嫁過來,這兩位立即撂挑子,不聞不問,置身事外……
房俊頗爲頭痛。
這是鬧情緒啊……
可自己也冤枉啊,又非是自己貪戀美色意欲左擁右抱,瞅瞅咱這幾個妻妾,從高陽公主開始,然後武媚娘、蕭淑兒,再是如今這個真德公主,哪一個不都是皇帝硬塞過來的?
結果你們幾個有氣不去皇帝那裏撒,都跟我着勁兒勁兒的,欺負人呐?
家中或許唯有盧氏一個人對這樁婚事懷揣着喜悅的心情,畢竟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兒子多納幾個妾多生幾個娃娃,那才是最最令人開心之事……
不過盧氏雖然出身名門望族,治家有道頗有手段,但是有些時候亦難免拿不準主意,故而動不動便将房俊找回去,予以詢問。
鬧得房俊很是麻煩……
這一日,一大早便被母親派人将他自書院喊回府中,問了一大堆瑣事,又罵他不應當整日裏躲在疏遠享清淨,更埋怨高陽公主與武媚娘兩個善妒,放着一堆事兒不管各自顧着自己,尤其是武媚娘,若是依着她的精明幹練,這些瑣事哪裏用得着她一個當娘的操心?
房俊腦瓜子都大了一圈兒,母親盧氏的剽悍之氣發作,那可是連房玄齡都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的,房俊哪裏抵受得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盧氏的喋喋不休,房俊借口連日無雨,擔心骊山那邊農田的情況,這才跑出了家門……
街上明晃晃的日頭,将将到了辰時,酷熱的暑期已然從天而降,就連街面上的青石闆都似乎散發着熱氣。
連日未雨,整個關中都好似一個火爐一般,酷暑難耐。
街面上行人并不多,這個時辰除非有要事,誰也不耐煩在街上,稍稍走個幾步便是一身臭汗。城内的達官顯貴都阖家前往各自的農莊别苑避暑,整座長安城似乎都在這種酷熱之中恹恹欲睡。
房俊帶着幾個部曲出了崇仁坊,策馬沿着長街向着東直奔通化門,出了城門,順着官道向着東南方疾馳,沒多久便到了灞橋。
灞水潺潺,橋頭兩側的垂柳沒精打采的垂下枝條,紋絲不動……
倒得橋前,便見到一行車馬正慢悠悠的過橋,馬蹄子踩在青石闆上聲音清脆,不疾不徐,優哉遊哉……
橋身不寬,容不得多馬并行,房俊隻得降緩馬速,勒着缰繩随在車隊之後慢騰騰的過橋。
部曲們瞅着前面車隊辚辚,馬車奢華名貴,當中尚有一架房家工坊出産的四輪馬車,馬匹神駿,馬上的騎士雖然穿着便裝,但各個身材健碩殺氣騰騰,且腰間盡皆懸帶着橫刀,看一眼就知道非是普通人家,故而并未上前催促。
慢悠悠的過了橋,房俊被日頭曬得兩眼聲花,見到路面寬敞起來,便一勒缰繩,就待要加速自道路一側超過去……
車隊前方一名騎士策騎而來,倒得近前一拱手,恭聲道:“末将見過房驸馬,吾家殿下請您上車一叙。”
房俊一愣,正要詢問你家殿下是哪個,便見到車隊緩緩停下,中間那一輛四輪馬車的車門打開,一個少年從中探出頭來,沖着房俊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房俊吸了口氣,怎地遇見這個小狐狸?
不過人家乃是皇子,自己亦不好一點面子都不給,雖然有些抵觸與這小子見面,卻也不能太過失禮。
隻好沖着那騎士拱拱手,并未說話,策騎向前。
護衛四輪馬車的騎士紛紛避讓,且盡皆在馬背之上以右拳擊打左胸,這是騎兵之軍禮……
房俊肅容颔首,身爲大唐軍中戰功赫赫之人物,又剛剛擢升兵部尚書,所有将軍一下軍銜的大唐軍人在其面前都要施行軍禮以示尊敬,哪怕是護衛皇子的禁衛軍……
倒得馬車一旁,房俊翻身下馬,自有禁衛上前恭敬的接過缰繩,房俊這才登上馬車,進入車廂。
車廂内燃了檀香,清淡的香氣幽幽,很是好聞。
晉王李治坐在一方雕漆茶幾之後,清秀的面容滿是笑容,微笑道:“姐夫好雅興,這是欲前往骊山遊玩避暑麽?”
與晉陽公主一樣,晉王李治對房俊的稱呼亦是“姐夫”,且隻稱呼房俊一人,對于李二陛下的其他女婿,這位殿下盡皆稱呼其官職甚或名字。
當初,他與晉陽公主一同居住于大内,目睹房俊百般寵溺晉陽公主,而晉陽公主對房俊亦是親密癡纏,這令他非常羨慕。他亦對于房俊這個在年輕一輩當中嚣張跋扈卻無人敢惹的姐夫很是欽佩,非常想親近。
結果不知爲何,這房二卻對他總是有着一層隔膜,似乎很是不待見他……
久而久之,性情驕傲的李治難免有氣,兩人的關系愈發冷淡下來,反倒是李治被李二陛下圈禁于府中之後,房俊多次與魏王、太子等人前往探視,飲酒談笑,關系緩和了不少。
房俊跪坐在李治面前,施禮道:“微臣見過殿下。”
李治擺了擺手,親熱道:“你我乃是至親,何須這等俗禮?”
在他面前,房俊自然并無拘謹,事實上他的确是并不待見這個城府深沉的小狐狸……
他直起腰,看着相貌清秀的李治,奇道:“殿下何以出現在此地?”
這位可是被李二陛下給下旨圈禁了的,不許其離開府邸半步,今日卻跑到着灞橋來,看樣子似乎是前往骊山,房俊不得不問一問。
當然,料想李治也不敢做出私自離府這等膽大包天之事,想必是得了陛下之允準。
李治拿起茶幾上的茶壺,親自給房俊斟茶,似笑非笑道:“自然是求得了父皇之允準,前往骊山避暑,不然,姐夫莫非以爲本王違抗聖旨,私自出府?”
說着,将斟滿的茶杯推到房俊面前。
房俊啞然失笑:“微臣怎會如此想?殿下人中龍鳳,素有翺翔九天之志,定然謹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錯,然能做出違抗聖旨這等授人口實之蠢事?對于殿下,微臣可是非常了得的,呵呵。”
李治眼皮子一跳。
翺翔九天之志……
娘咧!
你也真敢說,這等話語那是能形容一個皇子的?
你是嫌我死的不夠快啊……
晉王殿下很是不滿,這房二,太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