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漢家都是天下正朔,草原大漠之上崛起的民族數之不盡,亦有匈奴、突厥那等能征慣戰、橫行一時的龐大帝國,但是無一例外的,都對富庶肥沃的漢家國度充滿了向往。
曾幾何時,若是能夠成爲大漢一官吏,不知多少草原蠻族的貴族願意傾家蕩産放棄貴族身份而入籍漢家……
有一個漢家戶籍,那才是頂頂榮耀的事情。
能夠将亡國的波斯王子納入大唐,頒予戶籍,并且提供政治庇護,這已經是一種極高規格的待遇。對于西域諸國來講,夾在大唐與突厥之間,如今又阿拉伯帝國将觸角延伸過去,亡國或在旦夕之間。這些西域諸國的王室、貴族們依靠着絲綢之路賺取了潑天的财富,若是能夠在亡國之後成爲漢人去到長安生活,那簡直就是夢寐以求。
所以隻要大唐喊出這樣的話語,整個西域的人心都将盡歸大唐。
這可是刀槍利刃也做不到的事情。
李二陛下很是欣慰,還有什麽能夠比看到自己的繼承人逐漸成長更開心的事情呢?
對于大唐來說,阿拉伯帝國縱然是西亞霸主,但是距離大唐實在太過遙遠,整個西域尚未能夠置于版圖之内,哪裏犯得着爲了阿拉伯殲滅波斯而煩惱?
隻要提醒安西都護府,警戒阿拉伯的軍隊不要進入西域就好,其餘無所謂,也管不着……
李績瞅了房俊一眼,緩緩說道:“根據安西都護府的戰報,如今在西域地區盛傳着阿拉伯軍隊貢獻波斯國度的故事……據說,早在三年前,阿拉比軍隊就已經包圍了波斯國度泰西封城,隻不過波斯人拼死力戰,守衛都城不失,固若金湯,骁勇的阿拉伯士兵也束手無策。結果就在今年春天,阿拉伯軍隊使用了一種新式的武器,泰西封堅固的城牆在這種武器的攻擊之下猶如山崩地裂、冰雪消融,整片城牆在驚天動地的炸響聲中毀于一旦,阿拉伯軍隊這才闖入城中,展開屠殺……”
大殿裏瞬間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房俊。
房俊坐在最後的椅子上,摸了摸下巴,眼睛看着油彩描繪着美麗圖案的房梁,苦笑一聲。
火藥是華夏最優秀的發明,但是一直未能用于戰争,直至傳到西亞之後,才由西亞人改進火藥的配方,使之擁有了毀天滅地的力量,正是投入戰争之中,後來又傳到歐洲。
而西亞人改進火藥的時間,就是在恒羅斯戰役之後,控制了大半個西域的阿拉伯人得到了造紙術以及火藥的制造方式。
房俊之所以用震天雷與阿拉伯人換取優質戰馬,就是因爲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火藥就會成爲阿拉伯人完全掌握的技術,與其等着這個優勢過上個百八十年的自動作廢,還不如現在換取一點有用的東西。
可誰曾想或許正是提前擁有了震天雷,使得阿拉伯帝國東進的步伐忽然加快,連攻陷泰西封城的時間也提前了好幾年。
尤爲重要的事,一力主張将震天雷與阿拉伯人交易的房俊,就成爲了間接導緻波斯帝國覆滅的“罪人”……
當然,大唐不在乎波斯人是死是活,所以這個“罪名”并沒所謂。
然而若是阿拉伯人繼續東進,進軍西域與唐軍接陣,從而導緻曆史之上的“恒羅斯戰役”提前一百年開打,并且阿拉伯軍隊将震天雷用在了唐軍頭上……
他房俊很可能就會成爲“資敵”的罪人!
一世英名,盡付流水……
而且在他看來,這種可能是非常大的。
阿拉伯戰士在宗教武裝之下,具有骁勇無畏的特質,不懼生死,勇猛無俦。他們從未接觸過東方文明,也從不将東方文明放在眼内,在歐麥爾一世的率領下,阿拉伯軍隊所向無敵,士氣正旺,他們甚至會主動向唐軍發起進攻,希冀于蕩平内亞地區,兵鋒越過蔥嶺直抵西域,最終将先知的福音傳遍東方……
房俊并不是太在乎自己是否因爲“資敵”而獲罪,現階段的阿拉伯軍隊即便得到了震天雷,也不可能破解火藥的配方。
他隻是擔憂一旦阿拉伯軍隊與安西都護府的唐軍交戰,會使得兵力處于絕對劣勢的唐軍戰敗,從而使得大唐在内亞、西域地區的威望降低,導緻一系列的隐患爆發出來。
甚至于,因爲“青稞酒”使得國内糧食短缺的吐蕃亦會趁機北上,截斷河西走廊,使得安西都護府孤懸西域,成爲一塊飛地。
事實上,曆史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中唐之時,吐蕃趁着大唐内亂的當口,舉兵北上攻占河西走廊,隔絕了安西都護府與長安的交通聯絡。守衛西域的唐朝軍隊在安西、北庭都護郭昕及四鎮留後揚襲古的率領下,在與唐王朝中央政府失去聯系和斷絕外援的情況下,臨危受命,孤懸塞外,爲保衛安西與吐蕃軍隊展開了激烈的鬥争。
從此之後,西域與長安“隔絕不通”,孤軍奮戰五十餘年!
直至多年之後,郭昕才派遣使者街道回纥僥幸回到長安。當安西軍的使者抵達長安,唐代宗這才知道,安西都護府竟然還在堅守,不禁淚如雨下,朝堂上哭聲一片……
然而彼時之大唐,早已非是當初枕戈百萬、橫行天下的強盛帝國,虛弱的财政、紛亂的朝堂,使得他們無力去打通河西走廊,連接安西四鎮,也隻能象征性的敕封一下軍将兵卒。
唐憲宗元和三年,那是一個暴雪漫天的冬天,是大唐王朝西域戍邊史上,上演了最爲悲壯的時刻——安西都護府最後一支殘兵,孤守在龜茲的軍堡上,早已在吐蕃的圍困下彈盡糧絕。白發蒼蒼的郭昕将軍,這位大唐名将郭子儀的侄子,慨然拔劍高呼,震天的喊殺聲裏,面黃肌瘦的唐兵們手持兵器,與登上城頭的吐蕃軍進行了最後的浴血肉搏,全數壯烈殉難,無一人投降!
大唐王朝對西部地區的政治軍事管轄從此終結!
代表着大唐乃至中華榮光的安西都護府自此全部陷落……
……
想到這裏,房俊起身,走到李二陛下面前站定,鞠躬施禮,沉聲道:“陛下明鑒,西域諸國雖然在英國公兵鋒之下上表臣服,但是其心自異,豈可甘心接受吾大唐統領?一旦有所機會,必然複叛!阿拉伯軍隊骁勇善戰,且在宗教武裝之下異常狂熱,僅僅以安西都護府一隅之力,恐怕難以抵擋。萬一安西都護府戰敗,必然導緻大唐在西域的威望降低,那些心懷不忿的西域諸國定會蠢蠢欲動,在加上一直對絲綢之路垂涎三尺的吐蕃……臣恐怕若是坐視阿拉伯軍隊進入内亞地區,所導緻的後果将極其嚴重。”
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曆史重演,現在的大唐可不是坐視西域陷落而無能爲力的晚唐時期,隻要有一支軍隊進入西域,彙合安西都護府嚴防阿拉伯軍隊,必然扼守蔥嶺,西域固若金湯。
吐蕃若敢北上,那就給他狠狠的打回去!
李二陛下有些詫異的看了房俊一眼,沒料到在李績、岑文本、李孝恭、甚至于太子都表态的情況下,依舊表達了反對的态度。
對于房俊的意見,他素來重視。
看向李績,問道:“懋功以爲如何?”
李績手捋胡須,沉吟少頃,緩緩說道:“房驸馬之言,實乃老成謀國,隻不過……”
他頓了一頓,續道:“眼下帝國所有軍力都嚴重東傾,陛下龍體已然痊愈,開春之後的東征乃是重中之重,所有的一切行動都必須爲東征讓路,确保東征萬無一失。這等情形之下,實在是難以抽調兵力趕赴西域。”
房俊頓時沉默。
說來說去,東征乃是李二陛下宏圖霸業最關鍵的一步,絕對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