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作爲京師之内煙花荟萃之地,最是夜夜笙歌、窮奢淫逸,不知多少富商巨賈、豪門子弟在此爲博美人一笑而揮金如土、一擲千金,故而世家門閥的目光始終投注在這裏,利用自身的勢力開設樓館,斂取錢财。
世家門閥們在幕後争鬥不休,有時候爲了一個頭牌、一個花魁,甚至動用奴仆大打出手,朝堂上政局變幻、官員更疊,平康坊内的樓館亦随着興旺衰落,屢易其主。
然則總有一些樓館能夠在權力更疊之中屹立不倒,醉仙樓便是其中之一……
河間郡王李孝恭當年功勳卓着,被譽爲“皇室第一名将”,甚至一度惹起李二陛下的忌憚,可見其功勳之重、聲望之盛。不過李孝恭是個聰明人,在聲望臻達巅峰之時激流勇退,從權力中心退往邊緣毫不拖泥帶水,李二陛下雖然口中挽留哀歎,實則心中倍感欣慰。
但凡有可能,誰願意去提防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兄弟?
都說“共患難易,共富貴難”,實則不然,首先你要明白有些東西早某個特定的時段是可以失去的,比如生命,而有些東西在某個時段是不可以分享的,比如權力。
任何東西都有主次之分,世間從無絕對的平衡,觊觎着别人應得之物卻在嘴裏口口聲聲說着“共富貴”,要求别人用功勳去衡量、分割,這樣的人是不是傻?
你不死誰死?
李孝恭便看透了這其中的關系,舍棄了權力,結果皇室之内,富貴榮寵無出其右,威望日甚屹立不倒。
……
醉仙樓。
應李淳風之邀約,房俊到此赴宴。
當他那輛奢華的四輪馬車駛到門口,前後左右簇擁着的家将部曲騎着駿馬氣勢洶洶,整個醉仙樓從掌櫃、老鸨、直至酒保、堂倌、姑娘們,盡皆倒吸一口涼氣,如臨大敵。
人剛從馬車上下來,掌櫃已然吩咐夥計們趕緊将樓内客人名單報上來,仔仔細細的捋了一遍,查看有無房俊的“冤家對頭”,若有,立即派人前去房間門口守着,務必盡量避免那些客人與房俊碰面的機會。
整個醉仙樓瞬間雞飛狗跳,慌得一批……
房俊今日打扮得很是華麗,一身錦袍華美堂皇,腳上蹬着一雙牛皮官靴,頭發整整齊齊梳成發髻,戴上玉冠,俊朗的面容配上英氣勃勃的氣質,即便膚色有些黑,依舊風姿挺拔。
擡腳走入大唐,絲毫沒有留意掌櫃一臉苦色,開口問道:“李太史可曾到來?”
李淳風如今的官職乃是“太史令”,故而稱呼一聲“李太史”。
掌櫃早已從櫃台後面迎出來,與風韻猶存的老鸨一左一右,盡管兩人心底恨不得立馬将這個“瘟神”請走,别來禍害咱們,面上卻是笑得好似兩朵菊花,點頭哈腰谄媚阿谀:“并不曾到來,二郎這是同李太史約好了?”
見到房俊颔首,老鸨立刻粘了上去,豐碩的身子幾乎挂在房俊的胳膊上,使勁兒蹭啊蹭的,熱情洋溢道:“奴家給二郎安排一個好的樓閣,奉上美酒,再派幾個最好的舞娘過去,您一邊飲酒一邊賞舞,一邊等候李太史如何?”
這大堂人來人往的,開門做生意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登門的個人是誰,萬一是哪個跟房俊有過節的,鬧将起來就不得了,打打砸砸的樓裏受點損失無所謂,關鍵是他們這些人事後都得被郡王爺訓斥一頓……
房俊一臉微笑:“不必客氣,某就在這裏等等便好。”
掌櫃:“……”
老鸨:“……”
這是客氣麽?
您自己是啥人,您自己心裏沒點數兒?
這厮就是個人形行走的震天雷,稍微沾點火星子那就得炸,誰敢讓他就在大堂裏這麽大搖大擺的晃蕩……
“樓裏最近從江南買了幾個小丫頭,訓練了一段時日,舞姿很是不錯,尤其各個水靈柔美,那腰條兒,那身段兒,啧啧……奴家給二郎都叫過去,好生服侍着,看上哪個就嘗嘗鮮,可好?”
老鸨用一對兒碩大使勁兒蹭着房俊的胳膊,伏在房俊二胖低聲耳語,面若桃花。
這動作看上去似乎有些吃虧,但她卻是甘之如饴。
整個大唐誰不知房二現如今功勳蓋世,隐隐間已經有了軍中的一人的地位?假以時日,待到李績等名将逐漸老去,這便是軍方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這等少年英雄,隻要稍稍勾勾手指,長安城中不知多少貴女少婦願意自薦枕席,隻爲一夕貪歡,結一段露水姻緣……
房俊瞅了這老鸨一眼,笑了笑,将胳膊從兩山夾持之中抽了出來。
“不必,某等等就好。”
“這個……那就依着二郎便是,隻是唯恐怠慢了您……”
老鸨臉兒發紅,那是羞愧的。
自己巴巴的貼上去,結果人家一點反應都沒有,棄若敝履……
有點傷自尊。
房俊不走,誰也不敢強迫,掌櫃和老鸨心驚膽跳,求神拜佛這個時候沒有房俊的“對頭”上門,否則不知如何收場。
大堂内的酒保、堂倌走路蹑手蹑腳,姑娘們更是齊刷刷靠牆站了一排,往常莺莺燕燕叽叽喳喳,這會兒連喘口氣都加着小心,唯恐惹惱這個棒槌,遭受無妄之災……
好在李淳風很快到來,令大家齊齊松了口氣。
李淳風一身道袍,身材修長相貌清癯,三绺長髯飄蕩,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甫一出現,大堂裏的姑娘們便各個眼睛放亮。
在金朝、元朝之前,全真教未曾創立之時,道士都是不出家的。
他們修習道法、領悟自然,卻也吃葷、成親、生子,行爲習俗與普通人并無太多不同,甚至是逛青樓,也習以爲常。
而道家精擅養生之術,且多有陰陽合修之秘術傳承,簡直令這些青樓的姐兒趨之若鹜……
李淳風走進大堂,便見到房俊站在那裏,一身錦袍雍容華貴,渾不似平素青衣直裰的模樣,頓時大爲驚奇,笑道:“二郎今日英姿挺拔、豐神俊朗,這樓中的姐兒怕是各個心旌搖曳,恨不得将你吞下肚去。”
房俊灑然一笑:“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一身官袍漁夫亦有三分威勢,穿上一身綠,瞅着就是根蔥!”
李淳風大笑,這等灑脫開朗之性格,整個他的胃口。
“走走走,尋一處僻靜房舍,咱們好生聊聊。”李淳風上前拉住房俊的手臂,就待前往後院雅舍,忽聞身後一聲大吼,吓得他心裏一個激靈……
“房二,汝欺人太甚!”
随着這一聲大喝,整個大堂之内瞬間寂靜。
掌櫃和老鸨一看門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這位滿臉漲紅的主兒,頓時整顆心都顫了一顫。
娘咧!
怕什麽來什麽……
房俊愕然回頭,心說小爺找誰惹誰了?
見到站在門口一臉怒氣的柴哲威,正想問問你是不是屬瘋狗的逮誰咬誰,忽然又閉上了嘴。
因爲他發現今日的柴哲威穿着一身鹦哥綠的錦袍,頭戴玉冠豐神俊朗。
沒錯,一身綠衣服……
房俊啧啧嘴,心忖:要是跟柴哲威說這隻是個巧合,不知他信不信?
李淳風一看柴哲威的神情,很快反應過來,心中苦笑,趕緊上前,沖着柴哲威拱手道:“谯國公息怒,二郎剛剛與貧道隻是戲言,絕無譏諷谯國公之意,還請谯國公看在貧道的面上,寬宏大量。”
明朝律法規定倡優的家屬穿青綠色的衣服,在此之前,綠色服侍并無貶義,相反因爲色澤豔麗很是受到青睐。大唐風俗便是豔麗爲美,不僅女子濃妝豔抹,男子更是敷粉塗脂,有時甚至會将鮮花插在鬓角,招蜂引蝶,穿一身綠衣服實在是尋常不過。
隻不過房俊剛剛說了那麽一句話,後腳人家柴哲威就穿着一身綠走進來……怎麽看都像是房俊故意挑釁。
問題是,這真的隻是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