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應當怒發沖冠,現在卻迷之微笑,這種相悖的神情出現在面前,李君羨難免心中惴惴……
莫不是皇帝被氣得發了瘋?
李二陛下卻不去管李君羨如何驚詫狐疑,他心中滿滿的全都是欣慰與得意。
龍生九子,各個不同,你不能指望每一人兒子都謙虛本分、出類拔萃,總會有才華卓絕的人傑,亦會有不思進取的纨绔。
桀骜不馴也好,惹是生非也罷,那個被他稱爲“禽獸不如”的孽子縱然有千百般的不是,人憎鬼厭俨然敗類,但隻要有“友愛兄弟”這麽一個優點,便足矣讓李二陛下老懷大慰、龍顔大悅。
想當年,形勢所迫不得不對自己的兄弟揮下屠刀、你死我活,這不僅僅是李二陛下一生之中無法洗刷的污點,每每午夜夢回,太子建成的慘白面容、齊王元吉的身首異處,各府家眷慘呼哀号的景象便令他痛徹心脾……
誰不想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呢?
然而世事無常、人生難料,總有迫不得已黯然神傷。
況且又何止他李唐皇室?曆史上,爲了天下至尊的權力兄弟阋牆、手足相殘者比比皆是、不計其數,但是瞧瞧咱李二的兒子們,雖然亦會對皇位明争暗鬥,但那乃是人之常情,然則各個謹守本分絕不逾越,隻做君子之争,絕不心狠手辣。
如今就連那個被自己叱責爲“禽獸不如”的孽子,亦能爲其兄出頭、爲其弟擔責,敢作敢當率直坦蕩,李二陛下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一種極其強烈的成就感塞滿了李二陛下的胸膛,他覺得自己的家庭教育冠絕千古、遠勝先賢,以他這種好大喜功的性子,焉能不得意萬分?
李二陛下美滋滋,似乎身體的疲憊與不适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又回到當年金戈鐵馬争天下的歲月,直接站起身,将書卷丢在一旁,吩咐道:“走,咱們去宗正寺看看,宗正卿是否能夠公正處理此事,對皇族之中的敗類嚴加懲處!”
幾位臣子盡皆無語。
宗正卿乃是韓王李元嘉,年歲雖然輕了一些,但性情耿直鐵面無私,又有李二陛下的力挺,素來對于犯錯的皇族子弟嚴加懲處,皇族之中,無人敢在韓王面前徇私。
隻怕韓王矯枉過正,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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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困秋乏。
韓王李元嘉剛剛在府中陪着王妃用過午膳,便覺得精神恹恹困意難當,正想着沐浴一番睡個午覺,便有宗正寺的官員急匆匆前來,禀告了荊王李元景與蜀王李愔在朱雀大街上那場鬧劇……
李元嘉眉頭微蹙,心中火起。
這一個個都是吃飽了沒事兒幹,一天到晚的總不消停!
尤其是這個蜀王!每年若是不被宗正寺抓過去懲戒個三回五回,好像日子就沒法兒過了,隔三差五的不被李二陛下鞭撻一頓,就渾身皮子癢癢。都說房俊是棒槌,可是在李元嘉看來,蜀王才是長安城裏最“正宗”的那個棒槌。
如假包換的那種!
歎了口氣,命那官員稍待,自己強打精神換上官袍,這才随同一起來到宗正寺。
到了正堂,命人将蜀王李愔帶上來。
等候的功夫,又有官員來報,蔣王李恽在門外求見,說是投案自首……
李元嘉眼皮子跳了跳,一個個的,都特麽不消停!
不過是長街之上鬧騰得過分,損了皇室顔面而已,又非是作奸犯科緻人傷殘,哪裏用得着“投案自首”這個詞彙?
“一并帶上來吧!”
在李元嘉看來,這件事很簡單,脈絡很清楚,就隻是皇族之間争風鬥氣而已,問題隻在于一方是荊王,一方是蜀王,叔侄相鬥,風聞不好。
将這幾位訓斥一頓,小懲大誡,如此而已……
少頃,蜀王李愔被帶了上來。
這位蜀王殿下來到堂上,大大咧咧的一拱手:“見過韓王叔!”
未等韓王回應,便瞪着左右官吏,呵斥道:“一個個的還懂不懂點規矩?傻呆呆的站着等着本王給你們施禮呢?趕緊的搬把椅子來,沏一壺茶水、備幾樣點心伺候着!這大春天的,口幹舌燥,難受得緊!”
這位一年到頭來宗正寺得有個十回八回,上上下下全是熟人,毫無犯錯之後的拘謹,簡直跟回到自己家中一般。
官吏們對于蜀王的呵斥見慣不怪,也不等韓王允許,徑自便沏了壺茶拿來幾樣點心,又搬來椅子茶幾,伺候着蜀王就在堂上一側坐了,看着他拈了快點心放進嘴裏咀嚼,又“伏溜伏溜”的喝着茶水……
韓王李元嘉坐在堂上,看着大大咧咧好無規矩的李愔,一陣頭疼,呵斥道:“堂堂親王,還懂不懂點上下尊卑?荊王好歹亦是你的叔父,你不執禮甚恭也就罷了,還當街之上鞭笞怒罵,甚至掀翻荊王的馬車!皇族的臉面都被你丢盡了!”
李愔喝了口茶,滿不在乎道:“得咧!韓王叔您也别滿口教誨之言,您說的道理我都懂!這不是知道做錯事,前來宗正寺領罰了麽?您趕緊的,該怎麽懲罰就怎麽懲罰,小侄甘心領受,絕無怨言!”
李元嘉氣結。
雖然認錯态度良好……可你這分明就是肆無忌憚的明知故犯呐!
必須罪加一等!
“目無尊長,不遵法度,當街鬧事,有損皇族威儀!判令鞭撻二十,圈禁十日,若有再犯,加倍罰之!李愔,你可心服?”李元嘉瞋目怒視,宣布刑罰。
李愔絲毫不懼,反而腆着臉道:“韓王叔,要麽改成鞭撻三十吧,圈禁就免了,你可可好?如今正值春日,城外野草清清、山明水秀,正是踏青遊玩之時,小侄可是約了好幾位名門淑媛相攜前往骊山呢!”
李元嘉大怒:“宗室法度,焉能讨價還價?汝執迷不悟,不知悔改,鞭撻加倍,圈禁不變!來人,拉出去行刑!”
李愔急了,一把将上前來的幾個官吏推開,哀求到:“韓王叔,您行行好,鞭撻多少都成,隻是這圈禁免了可好?”
李元嘉喝道:“放肆!一而再再而三,再敢聒噪,圈禁時日加倍!”
李愔趕緊閉嘴。
這位韓王叔平素在府中溫文爾雅,待人接物極是謙和低調,但是處置公務,卻是絕對不講情面。皇族之中一應親王世子,在其面前莫不是俯首帖耳,不敢頂撞半句。
哦,或許唯有房俊才能整治這位韓王殿下。
這位韓王的小舅子當年馬踏韓王府,吓得韓王非但不敢上前,甚至一溜煙兒的跑去皇宮裏尋找陛下相救,早已成爲長安笑談。隻不過這個時候李愔可不敢将這件事拿出來說道,以免韓王惱羞成怒,懲罰加倍。
李愔是個混不吝,卻不傻……
“且慢且慢!”
就在官吏推推搡搡意欲将李愔推出去行刑,李恽小跑着從外頭進來,先瞅了一眼李愔,這才沖着韓王施禮道:“小侄見過韓王叔……今日之事,實則因小侄而起,若非小侄煽風點火,六哥絕對不會當街攔阻荊王叔,所以六哥所受之刑罰,該由小侄一力擔當,無怨無悔。”
李愔一愣,怒罵道:“放屁!本王行事,何曾收人挑唆?老七你這是在侮辱本王的智商麽?速速推開,此事與你無關,莫要胡攪蠻纏!”
李恽道:“六哥休要多言,房二哥送給三哥的歌姬,誰也不能搶!誰敢搶,誰就是打房二哥的臉,小弟就跟他沒完!本就是吾見到荊王強搶歌姬,氣不過,這才撺掇六哥出手,是六哥被吾蒙蔽,所以錯本在吾。”
……
韓王無語。
娘咧!
你倆在這宗正寺上演一出“手足情深”的戲碼也就罷了,老子權當看不見。
可蔣王殿下你這般毫無底線的溜舔房俊……簡直不要臉!
咱就算知道你的目的乃是将房小妹取回去,可說到底,能矜持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