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履行并未說話,隻是夾了一筷子嫩筍放在口中嚼得咯吱響,然後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酒。
高季輔佯怒道:“咱爺倆誰跟誰,又有什麽好顧忌的?”
高履行這才放下酒盞,瞅着高季輔,說道:“章程是沒有的,眼下因爲我當初站在趙國公一邊,故而被太子視爲眼中釘,這才有了如今的排擠與打壓。若是無法取得太子的諒解,不僅僅你我叔侄,隻怕所有高家人,今後都休想在朝中占據高位,手掌大權。”
高季輔歎氣道:“這還用說麽?叔父我曾距離吏部尚書就差那麽半步,正是因爲太子一系的慫恿,皇帝這才将我摁了下去……隻是如今太子身邊聚集着李道宗、馬周、房俊等人,一個比一個難纏,太子又對這些人言聽計從,吾等試圖取得太子的諒解,談何容易!”
他現在恨透了房俊、李道宗等人,連帶着對太子亦是怨念頗深。
高履行搖了搖頭,道:“有房俊等人在,太子永遠也不可能接納吾等。”
“賢侄的意思……是想要将房俊等人從太子身邊撬開?這個難度很大啊,若是沒有好的機會,恐難成事。”
高季輔蹙着眉,覺得這很難。
高履行被噎了一下,看着這位叔父,心中暗忖:這人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與其妄想着将房俊等人從太子身邊撬開,還不如指望着明朝皇帝便宣布易儲……
“叔父想多了,以前太子種種荒唐行徑差一點被陛下廢黜,身邊的大臣衆叛親離,正是房俊、李道宗等人極力維護,這才使其扭轉局勢,坐穩太子之位,後來又有馬周等人鼎力支持,這些人就是太子的主心骨,想要離間他們之間的關系,難比登天。”
“那賢侄的意思是……”
“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事。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
聽聞這句,高季輔眼睛瞪大,吃驚道:“如今太子之位已然穩固,意欲令陛下動易儲的心思,難比登天……嘶——”說到此處,他駭然道:“賢侄該不是想投靠某一位親王,重演一回當年玄武門之事……”
然後,不顧高履行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神情,狠狠一攥拳頭,微微前傾身子,興奮的盯着高履行,壓低聲音道:“荊王如何?荊王乃是高祖愛子,血統純正,平素又以賢良而聞名,朝中親朋故舊無數,隐形的力量不容小觑!若是再加上吾等的幫襯,驟然發難,逆勢而爲,說不得就是從龍之功啊……”
高履行:“……”
這特麽誰說高季輔是渤海高氏除去家主高士廉之外最有能力的智者?
分明就是個棒槌呀!
旁的暫且不說,你以爲自己是誰,居然敢跟蹚着玄武門外手足兄弟的鮮血逆而篡取、登基大寶的李二陛下玩一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寫!
以李二陛下對于武将的掌控力度,信不信你這邊前腳喊出這樣一個口号,後腳就會有大軍戒嚴長安封鎖四門,然後如狼似虎的“百騎司”破門而入殺光你全家?
高履行隻得說道:“吾等蒙受皇恩,焉能行此悖逆之事?今日小侄便當作沒聽到,往後切勿再提。吾渤海高氏,萬萬不可做出這等事,青史之上留下污點,敗壞門風。”
高季輔撇撇嘴。
屁的門風!
渤海高氏的先祖乃是北齊王族,後來仕事隋朝,不過是因爲受到鮮卑貴族斛斯政的牽累,發配外敵投閑置散,這才不忿之下投靠了高祖皇帝李淵,又将寄養于自家的外甥女嫁給時爲秦王的李世民,這才漸漸抵掌大唐權政,一躍而成爲天下一等一的門閥。
在世家門閥面前談論“忠貞”,就跟當着娼婦談論貞操一樣幼稚可笑……
不過雖然這是事實,卻絕對不能從嘴裏說出來。
高季輔疑惑問道:“那賢侄尚有何手段,使得高家重新恢複以往的權勢榮光?”
高履行答非所問:“下月乃是晉王壽誕,吾已備好一份厚禮,屆時前往晉王府祝壽。不知叔父可有閑暇,與吾一同前去?”
高季輔一愣:“晉王不是被圈禁起來麽?”
“圈禁又能如何?陛下諸子之中,對于晉王殿下最是偏愛,恨不能将天下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晉王玩耍。隻是想先前因爲事關儲位之争,陛下不得不忍痛将其圈禁,但是溺愛之情非但唯有減弱,反而更甚……如今北疆大捷,隻要先前的戰功非是謊報,那麽憑借他的能力掃平北疆廓清胡族指日可待,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夠傳來薛延陀覆滅的消息,屆時,陛下爲了展示天威,歌頌天佑大唐,大赦天下乃是必行之舉。晉王殿下解開圈禁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了……”
高履行爲高季輔斟滿了酒,舉起酒杯,淡然說道。
高季輔精神一振,自然明白高履行話中之意,碰了一下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問道:“晉王殿下有那個膽子?”
高履行眉梢一挑:“所以,稍後吾等先去趙國公府拜會一番。”
他才不信長孫無忌從此之後便安心看着太子安穩的坐着太子之位,等到将來太子登基之後面臨更爲嚴重的打壓!無論太子亦或是太子一黨,盡皆與長孫無忌格格不入,甚至仇隙甚深。
長孫無忌何等樣人,豈會坐以待斃?
隻要長孫無忌能夠聚齊他認爲可以抗衡皇權的力量,那麽必然會有所動作,在皇帝諸子之中另擇以爲殿下盡心匡扶,一舉即将儲君之位掀翻!
高季輔猛地一拍手掌,低聲道:“善!”
朝堂之上,從來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仇敵,大家因爲利益而勾心鬥角,自然也可以因爲利益而攜手合作。
以往高家與長孫無忌頗有龌蹉,甚至因爲長孫無忌的背叛而使得高士廉一怒緻仕,聲威地位大受打擊,高家上上下下怨言四起,恨不得将長孫無忌這個白眼狼斬盡殺絕。
但是隻要是協作有利于各自的利益,一笑泯恩仇、攜手創輝煌,實在是等閑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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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門。
一幫子纨绔子弟被京兆府衙役一頓鞭子好抽,抽的鬼哭狼嚎,年歲最小的薛元超疼得鼻涕眼淚一塌糊塗,高真行倒是抗擊打能力強,也更能忍,但是多抽的十鞭子照樣令他臉青唇白,疼得一身冷汗。
衙役們抽完鞭子,一股腦的将一群纨绔盡皆丢在大門之外……
按理說,馬周雖然制法甚嚴不徇私情,但亦非是不近人情之人,纨绔之間打打鬧鬧固然敗壞風氣,但是也不當大事,略施懲戒之後,未必便會鐵面無私。也不會去管行刑的衙役會否收了好處便手下留情,事後亦會允許各自的家奴上前醫治,然後将馬車趕到門口,一個一個的接回家去療養。
擡頭不見低頭見,實在不必爲了這點事情傷了誰的顔面。
但今日着實被高履行氣到了,咱依法辦事,怎地就成了打壓你們高家,不給你高家面子?
你高家再是勢大,難道還能大得過國法?
馬周也是個倔脾氣,你不說我不給你面子麽?那行,我還真就半點都不給了!行刑的時候是要褪去褲子的,抽完鞭子,便命衙役将這些平素養尊處優的纨绔們一股腦的擡出大門之外,就那麽堂而皇之的丢在大街上。
包括蔣王李恽在内的一衆纨绔便這麽忍着後臀的傷痛,再被冷風這麽一吹,那個酸爽……皇城之内甚少百姓商賈走動,但是各個衙門紮堆兒,官差衙役不計其數,來來往往的行人便将這一幕看在眼中,紛紛竊笑,難免指指點點。
都是要臉面的,幾位纨绔面紅耳赤,恨不得将腦袋縮進褲裆裏,窦家兄弟以及蘇良嗣、戴至德等人捂着臉急忙吩咐前來的家仆,将他們擡着放在馬車上,急匆匆的返回家中。
然而總有人不肯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