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嗣業趕緊一番解釋,有些冒汗。
本想誇大其詞貶低房俊,以此彰顯自己的能耐,卻不想居然得罪了契苾可勒……他不認識契苾可勒,但是作爲單于都護府的長史,對于草原上各個部族的事情多有耳聞,契苾可勒惱火的說起他是武川鎮的守将,蕭嗣業便知道是他。
作爲契苾部的兩位領袖之一,其在薛延陀背部的地位僅次于回纥,而相比于回纥的野心勃勃,率領半支部族臣服于夷男可汗的契苾可勒,卻是薛延陀部最忠心耿耿的部署。
得罪了契苾可勒,自己就算有天大的功勞,在薛延陀也不好混……
不過他這一番解說,倒是令契苾可勒釋然,旋即振奮問道:“閣下所言,句句屬實?”
他是真被唐軍的火器給打怕了!
轟然炸響硝煙彌漫,然後便是如雨一般的鉛彈鋪天蓋地,豈是血肉之軀能夠阻擋?自己麾下的兵卒不可謂不精銳,然則在唐軍那整齊的陣列面前,就像是一群孱弱不堪的羊羔子一般被肆意屠戮,毫無還手之力。
他本來都絕望了。
這等無堅不摧之利器,使得草原部族依仗的快馬突襲淪爲雞肋,縱然草原上的戰士再是如何骁勇不畏死,又有何用呢?
現在才知道原來火器也有弱點,一旦彈藥告罄,那就跟一根燒火棍沒有什麽分别……
蕭嗣業正容道:“焉敢欺瞞諸位?那房俊若是彈藥充足,攻陷趙信城之後,必然稍作休整便出兵北上,直抵郁督軍山,此間怕是早已被戰火覆蓋!可是他放棄了兵貴神速的作戰要旨,在趙信城一再逗留,其中之情形,不言而喻!”
賬内諸人頓時興奮起來。
突利失起身,來到夷男可汗面前單膝下跪,大聲道:“父汗,既然唐軍彈藥告罄,孩兒請命,率領麾下勇士猛攻趙信城,将房俊生擒活捉獻于父汗帳前!”
諸人亦紛紛請命。
以往可都是草原部族欺負漢人,每每攻略漢人的州府縣城燒殺搶掠,如今被漢人殺到了家門口,如何能忍?
草原戰士本就悍勇,這會兒又聽聞唐軍成了沒牙的老虎,各個打了雞血一般戰意盎然!
夷男可汗卻沒有輕信蕭嗣業的話語。
茲事體大,誰知道蕭嗣業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的投靠薛延陀?萬一此人是被房俊派來的“死間”,自己頭腦一熱便派遣大軍傾巢而出,就此中了房俊的奸計,說不得便要斷送薛延陀汗國的基業,悔之晚矣!
他看向蕭嗣業,微笑道:“蕭長史萬裏迢迢而來,一路餐風卧雪,必然疲累困頓,吾且派人帶你下去好生歇息一番,養足精神,再與大軍一同前往趙信城,奪回失地!這一仗,仰仗蕭長史的地方甚多,還望好生保養身子才是,日後榮華富貴名利權勢,享受的日子還長着呢!”
蕭嗣業感激涕零:“多謝大汗體恤,在下感激不盡。”
當即便有人将蕭嗣業帶下去,好生安置。
賬内,夷男可汗環視一周,看着一個個戰意熊熊的部屬,微微搖頭,沉聲道:“縱然此事十有八九,但是亦不可疏忽大意,誰也不敢保證這蕭嗣業便是誠心實意的錢來投靠,萬一其中有詐,悔之晚矣!”
他看向自己的嫡子突利失,吩咐道:“即刻派遣斥候,将趙信城左近偵查清楚,唐軍的一舉一動都要在監視之内,并且派遣快馬前往諾真水方向,探明是否有唐軍援軍前來,人數多少,行至何處。漢人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萬萬不可意氣行事,更不可疏忽大意,遭質萬劫不複之境地!”
諸人心悅誠服,齊齊大呼道:“大汗威武!吾等領命!”
夷男可汗微微颔首,又對梯真達官道:“征集郁督軍山附近的所有部族,命其将族中青壯即刻組織起來,與牙帳大軍回合,一旦查明盤踞趙信城的唐軍當真彈藥告罄,火器失效,便大軍齊出,一鼓作氣将其盡數殲滅,彰顯我薛延陀汗國不容挑釁之赫赫天威!”
“喏!”
衆将轟然應諾,戰意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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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太極宮。
李績、長孫無忌、蕭瑀、李道宗等人彙聚神龍殿,商議東征之事,并且北疆之形勢亦同時拿出來讨論……
正月将出,天氣也一天一天的轉暖。
李二陛下的病情稍稍有些恢複,已然可以在人攙扶之下下地走走,卻依舊見不得風,隻是面上漸有血色。
病情康複,本事令人愉悅之事,但是現在的李二陛下,卻是焦頭爛額,煩躁不已。
東征之事籌備數年,如今萬事俱備,卻因爲他的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導緻延誤,不得不無限期的擱置。
倒不是沒有他這個皇帝禦駕親征就奈何不得高句麗,百萬大軍陳兵邊境枕戈待旦,一聲令下便足矣踏平高句麗,朝中名臣武将數之不盡,哪一個不能統帥三軍一戰而定?
隻是他心心念念的綢缪了如此之久,就等着侵吞高句麗之戰功使得自己的名聲更上一層樓,向着“千古一帝”的至高榮譽邁進,如何能夠将這等良機錯過,成就别人的功勳?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即便他病體痊愈,亦不能肆無忌憚的開始東征……
必須提防薛延陀!
神龍殿内,李二陛下想着如今北疆的形勢,便氣不打一處來。
若非房俊這厮膽大妄爲擅自出兵,薛延陀焉敢趁着大唐東征之際搞出什麽事情?現在情形則完全不同,房俊兵出白道,直搗漠北,必然激怒夷男,若是這時候大唐東征,其派出一支軍隊截斷大唐的糧道,百萬東征大軍頃刻間便會陷入後勤補給的艱難之中,時刻有覆滅之危機。
越想越窩火,将手裏一個茶盞扔在地上,李二陛下罵道:“這混賬,氣煞我也!”
李績、長孫無忌、蕭瑀、李道宗等人噤若寒蟬,紛紛肅容坐在椅子上,大氣都不敢喘。
諸人與房俊之間皆有恩怨糾葛,但那些隻是私下的關系,如今北疆之事關乎國策,沒人會将公私混爲一談,所以無論敵視房俊的還是親近房俊的,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合适,不如幹脆閉嘴。
李二陛下兀自窩火。
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房俊之所以兵出白道直搗漠北,到底是這棒槌自己膽大妄爲亦或是當真聽信了蕭嗣業的“假傳聖旨”……
算算日子,派出去宣旨的官員應該抵達漠北了,隻是不知何日能夠追得上右屯衛的腳步。
更令他憂心忡忡的是,白道之北,便是薛延陀盤踞的武川鎮,那裏被薛延陀視爲漠北之咽喉,一向派遣重兵駐守,守将更是薛延陀名将契苾可勒!城高牆厚,重兵把守,又是名将坐鎮,堅若磐石。
而北疆的大唐各支軍隊,要麽是守城爲主,要麽是野戰爲主,極少配備攻城器械。在缺少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右屯衛想要攻陷固若金湯的武川鎮,必然要付出慘重之代價。
即便攻陷了武川鎮,茫茫草原遼闊大碛,冰天雪地之上有着無數的胡族部落,每一個都有可能給右屯衛造成重創,而且在平坦的地域上面對薛延陀連續不絕的援軍狂猛的沖擊,右屯衛又能夠抵擋到幾時?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右屯衛裝備了很多火器,但是……火器再是強悍,能夠讓右屯衛的兵卒以一當十麽?
面對薛延陀騎兵潮水一般的沖擊,火器定個鳥用!
搞不好,右屯衛便是全軍覆滅之結局。一個衛,數萬兵馬損失在漠北,這令李二陛下怒火萬丈。然而即便他現在恨不得将房俊這個蠢貨千刀萬剮,可若是房俊若當真陣亡在漠北,卻又必然痛徹心脾……
那棒槌的确令人惱火,但是平素辦事,那是當真深得朕意啊。
殿外腳步聲響。
未及,門外的内侍快步入内通禀:“陛下,北疆有戰報抵達!”
李二陛下面容一整,道:“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