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蒼茫,東方未曉。
一輪殘月挂在天際,寒冬臘月裏的清晨靜谧而安逸。
新房内的燈燭燃起,侍女們進進出出,将水房裏半夜便燒好的熱水一桶一桶的提進房中,傾注進屋子裏一個碩大的浴桶之中,然後撒上一些花瓣,水汽氤氲之下,一股子淡淡的花香便彌漫開來。
兩個陪嫁的小侍女也三步并作兩步的進了卧房,上前撩起流蘇錦帳,便見到新姑爺正從炕上下來,袒着健碩雄闊的胸膛,猿臂蜂腰,下身隻是穿了一條形狀怪異的亵褲,露着兩條精壯的長腿,一股子濃厚的雄性氣息撲面而來。
兩個小侍女臉蛋兒“騰”的一下紅透,站在那裏,手足無措。
房俊不以爲意,聞聲道:“服侍你們小姐,替她沐浴更衣吧。”
“喏。”
兩個小侍女頭垂得低低的,應了一聲,待到房俊抓起一旁的袍子披上,這才向着炕上看去,一看之下,頓時吓了一跳。
“小姐……”
齊齊低呼一聲,搶到跟前。
平素清隽潋滟的一個人兒,此刻钗橫鬓亂,白玉也似的臉蛋兒猶如塗染了一層厚厚的胭脂,紅雲之下隐隐有光澤透出來,一雙美眸俨然春水蕩漾,露在被外的雪白鎖骨上,滿是一朵朵雲霞以及細密的汗珠兒……
最是端莊清隽的人兒,怎地給折騰這番模樣?
……
直到兩個陪嫁侍女将蕭淑兒沐浴完後,将她從浴桶中攙扶起來換了一身潔白的中衣,幽怨的眼神兒還時不時的往坐在桌旁一口一口慢悠悠的飲茶水的房俊身上瞟。
不知道吾家小姐乃是黃花閨女,不堪鞑伐麽?
這大魔王絲毫不動憐香惜玉,真是沒人性……
房俊喝着茶水,體内的躁動早已平息,饒有興緻的盯着美豔無雙的蕭淑兒,卻對兩個小侍女的眼神不屑一顧:“某剛才也僅僅是熱身而已,這會兒尚未過瘾,你倆若是不忿某對你家小姐鞑伐過甚,不如以身伺虎,舍己救人?”
兩個小侍女吓得齊齊一顫,花容失色,趕緊低下頭去。
雖然作爲陪嫁丫頭,遲早也要有被姑爺收入房中的那一天,可知想起剛剛見到的那雄壯的體魄,似乎蘊藏着無盡力量的身軀,兩人便心頭發麻,膽戰心驚,對于自家小姐,這個魔王似乎還能控制着欲望,若是換了她們兩個,怕是怎麽過瘾怎麽來,幾個回合就得被折騰散架……
蕭淑兒嬌弱無力的笑笑,柔聲道:“郎君何必吓唬他們?妾身知道,郎君看似粗犷,實則最是溫柔……”
說到這裏,方才消散的一幕一幕重回眼前,頓時嬌羞無限。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鬓花顔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房俊終于明白,白居易或許是個正經人,但是這首詩絕對不正經,也終于明白後人盡皆唾罵唐明皇晚年驕奢淫逸導緻朝政懈怠之根源,有那樣一位絕色尤物侍奉寝塌,朝夕纏綿,這世間又有幾個男人能硬的起心腸視若敝履呢?
嗯,唐明皇也隻是犯了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隻不過有人因此僅隻是多了幾個沒名分的兒女,而身爲帝皇,則差一點丢了江山……
*****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城裏各座寺廟的鍾聲悠悠響起,這意味着坊門打開的時辰到了,這座天下第一雄城從蟄伏之中蘇醒過來,再一次車水馬龍,熙攘繁華。
房俊與蕭淑兒洗漱完畢,盡皆更衣,便有侍女送來早膳。
坐到桌前,看着桌上的早膳,蕭淑兒有些發愣……
精緻的白瓷碟子裝着幾樣小菜,有的翠綠晶瑩,有的嫣紅欲滴,有的用清油清炒,有的用精鹽腌漬,還有雪白的饅頭、油烙的餡餅,以及用砂鍋盛着的白米粥……看上去便令人舌底生津、食欲大漲,可是這也太寒酸了吧?
與鍾鳴鼎食之家的奢華全然不符。
不是說房家富甲一方麽?
休說是蘭陵蕭氏這等門閥世家,便是尋常的商賈之家,怕是也諸多不如……
房俊見她發愣,便随意說道:“這都是我平素吃慣了的,先嘗嘗,若是不合口味,就吩咐下人去做,房家的廚子不比宮裏的禦廚差,南北風味天下美食,都做得來。”
有他這個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老餮堅持不懈的調教,房家廚子每一天都在鑽研新的菜式,僅隻炒菜一項,種類之繁多、口味之獨特,說一句獨步天下亦不爲過。
蕭淑兒有些懵懂的點點頭,大眼睛眨啊眨,松了口氣。
還以爲是故意如此來冷落她呢……
卻也有些不可思議。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尚未出現,但并妨礙唐朝人已然懂得這個道理。唐初的征戰漸漸落下帷幕,勤儉樸素的風氣也漸漸消散,随着四夷漸漸平定,戰争已經由被動防禦轉向主動出擊,一場接着一場的大勝,一個敵人接着一個敵人的倒下,國内穩定的形勢使得帝國越來越繁華富庶。
相對應的,便是時下的世家門閥奢靡成風,相互攀比,奢侈之處,較之史上最奢靡的西晉之時亦是毫不遜色,固然尚未有石崇、王恺之流以糖水刷鍋、用絲綢裝扮四十裏紫絲屏障那般離譜,卻也不遑多讓。
等閑世家每餐數十道菜乃是尋常,绫羅綢緞金銀玉器數之不盡……
但是如房家這般,擁有富甲天下的财富卻依舊保持着這份簡樸的生活氣息,殊爲難得。
似乎看出了蕭淑兒的疑惑,房俊親手爲她盛了一碗冒着熱氣的白粥,溫聲道:“所謂‘良田萬頃,日食一升;大廈千間,夜眠八尺’,世人盡皆愛财,如何去賺取,那是一種生活的态度和追求。賺取錢财是爲了改善生活,爲了活得更快活,但不能将淩駕于生活之上,更不能被錢帛所左右,否則便是本末倒置。吃什麽,用什麽,與庫房中有多少錢帛無關,隻要吾之心安,甘之如饴,便是粗茶淡飯,又有何妨?”
蕭淑兒眨巴着明媚的眼眸,似有領悟。
這人活得當真灑脫,渾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與評判,恣意妄爲追尋本心,若無大智慧,何以如此超凡脫俗?
……
早膳很是愉快。
她的嘴很小,臉上淡淡的塗了一層脂粉,并未塗染唇紅,嬌嫩的唇瓣依舊不染而朱,微微張口的時候,露出潔白扁貝也似的牙齒。儀态更是端莊,意外的是吃東西的速度并不慢,也不似尋常大家閨秀那般随意吃上幾口便娥眉微蹙西子捧心,好像多吃一口就有損弱不禁風的美态,而是優雅的夾了各式小菜品嘗,似乎很中意用蝦仁清炒的菘菜,差不多自己吃了半碟子,一個饅頭一個餡餅,然後又喝了一小碗白粥……胃口很是不錯。
大抵是昨晚折騰得狠了,亟需補充體力……
房俊不無惡意的想着,自己則端過一碗豆腐腦喝得很歡快。
豆腐腦自然是鹹的,在房家,甜豆腐腦等同于異端,絕對不允許存在……
用完早膳,侍女服侍一對兒新人換上吉服,去到前廳給家中長輩敬茶。
房玄齡端坐首座,接過茶水,打量了一下兒子納的這個小妾的眉眼,似乎甚爲鍾意,颔首溫言道:“既然入了房家的門,那就好好的過日子,外頭的流言毋須多做理會,房家固然比不得蘭陵蕭氏那般門庭高貴顯赫榮耀,卻也是詩禮傳承的書香門第,斷然不會委屈了你。”
此君不愧是溫潤君子,唯恐新婦在房家心有挂礙郁郁寡歡,執着于被蕭家當做貨殖一般送于人做妾的羞辱,便以家主的身份溫言開導,言及隻要你定下心來,好好的過日子,房家定然不會委屈了你這位蘭陵蕭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