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進了長安城,百姓們冬日閑暇,本就無聊,這等外國君主親臨長安之事前所未有,兼且又是世上極爲少見的“女皇帝”,自然興趣大增,成群結隊的前來觀看。
自灞橋開始,百姓便絡繹不絕的前來,在道路兩側聚集,及至到了長安城内,已然是人山人海,京兆尹馬周立即派遣京兆府與長安、萬年兩縣衙門,趕緊出動巡捕、衙役維持治安,保障交通順暢,杜絕打架鬥毆等等惡劣事件,并且嚴厲警告,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煌煌華夏,堂堂帝都,若是這個時候發生混亂,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面?
車隊緩緩經過通化門,進入城内。
寬闊深邃的城門洞内,馬車緩緩前行,青石壘築的城門洞遮擋了天光,予人一種沉重的心裏壓迫。待到走出城門洞,陡然重現的天光令馬車内的善德女王與金勝曼盡皆心中一松。
道路左側,巍峨的興慶宮殿宇掩映在一處裏坊之後,城内道路筆直寬敞,裏坊布局整潔,高大的坊牆縱橫交錯,将一個個裏坊圍成一個個單獨的天地,坊牆之上築有箭樓,可以想見,若是敵軍攻打之長安,哪怕是破城而入,亦要面對大唐軍民的頑強抵抗。
一座城,就是一座固若金湯的要塞!
更何況,善德女王回首自車簾晃動之間望着身後那巍峨雄壯的城牆,心道這世間哪裏有軍隊可以攻破這樣的城牆防禦?
與之相比,新羅的國都金城,簡直就是鄉間的土樓……
“大唐真是繁華啊!”
金勝曼天性活潑,此刻挑起車簾,看着雄渾繁華的長安,不由得發出感歎。
順着水路一路前來,期間途徑華亭鎮、蘇州、江都等等大城,每一座的規模,都是金勝曼前所未見,那一座座數十萬人口的大城,是金勝曼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而現在當長安這座人口超過百萬的超級城市出現在眼前,那種震撼,筆墨難以形容其萬一。
而善德女王的眼中,看見的卻是道路兩側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百姓們臉上浮現的自信、驕傲、與朝氣!
似乎在這些最尋常不過的百姓眼中,堂堂新羅女王,亦隻是一個供大家觀賞好奇的新奇物事,或許不僅僅是新羅,天下萬邦,在唐人眼中,盡皆是一群鄉下土狗,隻要唐軍鐵蹄所至,盡皆俯首稱臣,順着淪爲藩屬,逆者灰飛煙滅……
他們衣衫華美,各個神完氣足,指點議論之間,睥睨天下的底蘊撲面而來!
每一個唐人,似乎都驕傲到了骨子裏!
善德女王抿起嘴唇,心中既是慶幸,又是敵視,然後,又充滿了期待……
車隊緩緩向前,即将抵達延禧門。
房俊騎着馬走在隊伍中間,稍稍落後李承乾一個馬頭的距離,并騎前行。
路邊圍觀的百姓便有人起哄,叫道:“房二郎,聽聞新羅女王美豔絕倫,汝何不将其納入府中,收爲侍妾,将來生下一個兒子,成爲新羅之王?如此,則新羅世世代代流着吾大唐之血脈,與大唐結成一家?”
又有人道:“房二郎你個沒出息的,别的将軍破城獻國,那都是成群成群的王妃公主收入後宅,你連一個都沒撈着,簡直是大唐将軍之恥辱!莫非是被高陽殿下與武娘子挾制得成了兔子膽?”
“哈哈哈……”
周圍一陣哄笑。
房俊坐在馬上,搖頭無語,一臉無奈。
自己就不是個枭雄的命,看似高官顯爵聲威赫赫,卻連一個最普通的百姓都不懼怕自己,敢在衆目睽睽之下開這樣的玩笑,偏偏自己非但絲毫不惱,還甚爲受用……
賤皮子呀!
他坐在馬上,指着說話那人,大聲喝道:“左右兵卒,給本官看緊了,此人再敢開口說話,立刻将其拿下,扒光了給本官挂到城門樓上!”
百姓們又是大笑,說話那人許是剛剛吃了酒,滿臉紅光,腦子有些不靈光,奓着膽子取笑房俊,這會兒吓得趕緊往後退,卻被身邊的百姓推搡着往前,到了人群的最前頭,兩個膀大腰圓的兵卒立即上前,虎視眈眈,隻要這人敢開口,必然将其扒光了吊到城樓上吹吹冷風,讓他清醒清醒。
那人吓得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李承乾搖頭失笑。
這等失禮之行爲,他卻不以爲然。
在他心目之中,君臣相得、官民同樂,那才是最和諧的社會。皇帝官員高高在上,販夫走卒有若雲泥,底層之百姓見到官吏瑟瑟發抖,那樣就能體現皇帝的威嚴了嗎?
恐怕不是。
似房俊這般,看似纨绔棒槌,說打就拽,誰敢招惹睚眦必報,“惡名”傳遍關中,江南士族談之色變,然而卻能這般受到百姓之愛戴,絲毫不懼其官威,房俊亦從未以官威欺壓百姓,彼此有若家人朋友一般,百姓有了委屈、受了誣陷,第一個會想到去找房二郎伸張正義……
而這,正是李承乾所向往的。
他含笑看着有些尴尬的房俊,心中愈發覺得此子就是上蒼賜予他的肱骨之臣,将來,定會如房杜輔佐父皇一般,輔助自己成就一番豐功偉業,使得大唐更上一層樓!
後面的馬車之中,善德女王與金勝曼聽着百姓的調侃,以及房俊的反應,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在新羅人眼中簡直猶如魔鬼一般的奸詐小人,居然能夠如此和藹的對待大唐百姓,似眼下這等近乎于影響其威望的調侃之言、起哄之事,居然絲毫都不惱怒?
而且,從百姓們敢于說出這樣的玩笑話,便可以看出房俊在大唐民間是如何一副溫柔寬厚之形象……
期間之反差,實在太過巨大。
金勝曼咬着嘴唇,恨聲道:“胡說八道些什麽?讓姐姐給他生孩子?還王妃公主盡收入後宅?呸!當真敢有此野心,本姑娘手起刀落,咔嚓一下……”
“勝曼,慎言!”
善德女王精緻的妝容未有多少情緒,淡然呵斥道:“此乃大唐國都,你我寄人籬下,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當心禍從口出。”
金勝曼梗着脖子,不服:“說說而已,就不信那房俊當真敢把我怎麽樣?若是姐姐與我但凡有個三長兩短,大唐收服新羅以爲屏藩之野心必定失敗,新羅臣民爲你我複仇,定然前赴後繼,死不旋踵!”
善德女王無語的看着一臉驕傲的堂妹,不知說什麽好。
誰給你的這般自信?
還前赴後繼,死不旋踵……信不信隻要這位房二郎在此統兵出征,大軍所至,那些“六部族”的首領們會立即卑躬屈膝,甘爲鷹犬?
對于新羅來說,沒人能夠抵擋被大唐收爲屏藩之誘惑,尤其是大唐軍臨城下!
作爲新羅女王,她深知,作爲被華夏文化影響最深的新羅人,骨子裏便對華夏有着天然的好感,眼下大唐兵鋒鼎盛橫行天下,更是令新羅人發自内心的崇拜、孺慕,兼且新羅長久處于高句麗與百濟的壓迫之下,對于強者的保護有着強烈的述求。
這等情形之下,新羅人焉能拒絕成爲大唐的屏藩?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總之,往後你那刁蠻的性子要好生收斂,否則闖出什麽禍事,縱然是姐姐亦不能護你周全。”
善德女王警告了一句。
這個妹妹天真爛漫,從小就被寵壞了,萬一行差踏錯,在這長安城内,自己豈能如以前那般百般維護?
金勝曼卻吓了一跳,瞪着秀眸,道:“姐姐,萬一那房俊當真對我有了不軌之心,您該不會不管我吧?”
善德女王翻了個白眼,叱道:“胡說什麽呢?那房俊乃是當世英雄,更是大唐以後之權臣,若他有意納你爲妾,姐姐還巴不得呢,哪裏用得着對你行那些不軌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