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在他面前的薛萬徹卻絲毫沒有察覺,反而沒心沒肺的道:“聽聞王爺最近納了一房妾室?嘿嘿,剛剛末将入府,正巧遠遠的見到那位小娘子,雖然面上蒙着紗巾,不見陣容,但是那勻稱窈窕的身材……啧啧,王爺好豔福!”
這位雙眼放光,兩手下意識的搓了搓,嘴角哈喇子都快留下來了,緊緊盯着李元景,就差說出“王爺趕緊将那小妾賜給我吧”的話語來……
大唐風起開放,貴族之間贈送、交換姬妾這等事屢見不鮮,非但不會被人恥笑,反而會被認爲是“名仕”做派、魏晉遺風,受到吹捧。
然而,李元景卻是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絕:“此乃本王之心肝,萬徹切勿惦記。”
薛萬徹老練一紅,又是尴尬又是羞惱。
不就是一個女人麽,小氣吧啦的樣子……
不過他這人臉皮厚,腆着臉意欲再求,忽聞外頭有奴仆禀告:“尚書右丞宇文節求見。”
李元景精神一震,忙道:“快快傳見。”
薛萬徹隻得忍住話頭,将乞求的話語咽回肚子裏,不過腦子裏滿滿的全是剛才入府隻是驚鴻一瞥的那一抹倩影,揮之不去,抓心撓肝……
未及,一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大步入内,先是向李元景施禮道:“臣下見過王爺。”又向薛萬徹拱手道:“講過将軍。”
薛萬徹“嗯啊”的一聲,不以爲意,神态倨傲。
李元景卻起身,拉住此人的手,親熱道:“賢弟可以此時方至?本王久候不至,已然心焦矣!”
宇文節訝然:“尚書省事務繁冗,英國公平素也不管這等瑣事,命吾等隻是有大事之時才去請示,尋常時候,自作主張即可,故此一個個忙得頭暈眼花,此時方才暫且告一段落。卻不知發生何事,令王爺這般焦急?”
李元景拉着他的手坐回椅子上,歎氣道:“還不是新羅女王請求内附一事?本王害怕陛下聽信小人讒言,将吾打發到新羅去,那窮鄉僻壤的鬼地方,哪裏比得上長安繁華?”
心中的打算自然不敢跟任何人透露一絲半毫,唯有以不願去新羅苦寒之地爲由。
想想也夠可憐的,他爲了心中大業夙興夜寐,平素做出一副禮賢下士、正義豪爽的模樣幾十年,可是到頭來,身邊的武将倒是有不少,但是出謀劃策的謀士,卻是寥寥無幾。
似尚書右丞宇文節這等人物已然是鳳毛麟角,還不能對其徹底驗證忠誠,更别提傾述衷腸,将心中所願和盤道出……
一旁的薛萬徹撇撇嘴,一臉不爽。
他最是看不起這等小白臉,勉勉強強騎得了馬拉得開弓,卻連個百裏奔襲都辦不到,除去哄騙長安城裏的貴婦少女心甘情願的自薦枕席之外,有個毛用?!而似自己這等威武雄壯的男兒,卻被那些貴女不屑一顧,真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宇文節沒有瞧見薛萬徹的神情,就算瞧見了,也不會在意。
滿長安,誰不知道這人是個夯貨?跟夯貨置氣……那得是多沒出息的人才能幹出來的事兒。
他正在琢磨李元景的話。
皇帝看不慣李元景已然不是一天兩天了,若非李元景名聲太好,怕是早就尋個由頭把王爵給罷黜了,這會兒借着新羅女王内附的機會,将其趕到新羅那窮鄉僻壤眼不見心不煩,還當真有可能……
不過,宇文節并不認爲這是壞事兒。
他勸道:“王爺何不仔細思量一番?那新羅固然人口稀少土地貧瘠,但距離長安天高地遠,何嘗不是王爺避開長安這個漩渦,遠離陛下視線的最佳選擇?臣下說句不好聽的話,整日裏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會被無限放大,稍稍有一點不妥之處,便有人煽風點火,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而若是前往新羅,這些煩惱盡皆消散,隻需在彼處好生經營,料想用不了十幾二十年,定能将其經略至河清海晏的人間聖土,皆是王爺一脈在新羅繁衍生息,代代相傳,豈不美哉?”
這是他的心裏話。
在他看來,與其待在長安做一個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的光杆王爺,何如去新羅做一個土皇帝?天高皇帝遠的,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自由自在逍遙快活,勝過眼下之處境百倍不止!
然而,他卻并不知李元景心中的野望……
李元景亦是無奈,難道跟宇文節明說,吾要留在長安,尋求機會重演一番當年玄武門之事?
他不敢。
雖然宇文節對其甚是敬重,但此人心性正直,萬一聞聽自己有不臣之心,之後公然拒絕分道揚镳,而後向皇帝告發……
那自己死的不知得有多慘!
心思轉動,故作頹然道:“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你想想,現在陛下看吾處處不對,萬一等到将吾敕封于新羅,卻又有人在陛下耳邊進了讒言,說是吾厲兵秣馬準備造反,陛下信是不信?”
“呃……”
宇文節一愣,還真有這個可能。
陛下對荊王已然先入爲主、成見頗深,若是屆時當真有人搬弄是非,陛下想必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旁的薛萬徹怒道:“都怪房二那個棒槌!好生生的爲何要去新羅攪和一番,逼得那新羅女王不得不獻上國祚?否則,何以有王爺眼下之煩惱?那厮就是個白眼狼,虧得吾以前看他弓馬娴熟是條漢子,帶着他吃喝玩樂,連府中小妾都随他玩樂,今日卻翻臉不認人,簡直混賬!”
此言一出,廳中頓時寂靜。
李元景幽幽一歎,沉默無言。
曾幾何時,他極力拉攏房俊,予以各種好處,不過是爲了将房玄齡拉到自己的陣營中來,實則對房俊極爲鄙夷不屑,空有一身蠻力,頭腦低能如孩童,能有什麽出息?
然而,他卻是看走了眼。
不知爲何,那小子忽然之間就開了竅,做生意能賺取億萬家财,當官能平步青雲,小小年紀便已經是檢校兵部尚書,并且硬生生拼了一個華亭侯的爵位,成爲朝中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并且與太子交情莫逆,甚爲倚重。
最要緊的是,也不知怎麽回事,原本與他這一黨走的極近的房俊,陡然之間就斷了往來,分道揚镳,形同陌路……
李元景時常在想,會不會就是因爲當年自己并未真正對房俊做到“禮賢下士”,另其感受到了輕慢之心,所以開竅之後,便漸行漸遠?
至于薛萬徹,他是真的憤怒!
想當年,房俊就是一個傻乎乎的二愣子,人憎狗厭的主兒,除了兩膀子神力之外,一無是處。可自己是怎麽對他的?将其如同手足一般相待,有一段時間出則同車,入則同榻,自己府裏頭的小妾随便他玩,看上哪個就玩哪個!
自己是真心喜歡那個憨傻耿直的棒槌!
結果呢?
那小王八蛋不僅僅敢跟自己叫闆,居然還下棋騙自己的錢……
娘咧!
養不熟的白眼狼!
而宇文節,則是另一番心思……
其實私底下,房俊找過他好幾次,當年玩在一起的這一檔子纨绔子弟,數自己跟房俊的關系最好,想來房俊也記得那些交情,故此勸自己遠離荊王,認爲荊王心存不軌,有大逆不道之欲!
然而宇文節的性格就是如此,誰對我好,我就對誰掏心掏肺!
若是荊王當真有不臣之心,意欲逆而篡位,那自己身爲陛下之臣,定然站出來予以揭發、制止,此乃應有之義,縱然粉身碎骨,亦絕不妥協!然則荊王平素對自己情深義重,百般信賴,一絲一毫的謀反迹象都未曾出現,自己怎能憑借房俊之言,便背棄自己的處世之道?
但是現在,經由薛萬徹這麽一說,宇文節腦子裏回憶起過往種種,再聯合今日荊王李元景說什麽也不肯前往新羅的态度,他心中頓時咯噔一下……難道,荊王當真有大逆不道之心,謀朝篡位之意?
宇文節凝神沉思,越想越覺得可疑。
否則,何以視前往新羅爲王如避蛇蠍?
這舉措看似正常,亦有足夠的理由,但是若将荊王有謀反之意作爲前提,則十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