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呢?陛下真明君也……不過話說回來,吾等往後是不是就不是新羅人,而是唐人了?”
“……這個……大概,好像,應該算是吧?”
“你們說,唐軍能夠剿滅樸氏叛賊麽?”
“這還用問?唐軍強橫,天下無敵!區區樸氏算得了什麽?”
“當年隋軍也是縱橫天下,不還是在高句麗面前摔了跟頭?”
“今時不同往日,爾不懂也……”
“就是,大唐滅了大隋,自然還是大唐更厲害,高句麗能夠打敗大隋,卻絕對打不過大唐!”
“……”
新羅百姓議論紛紛,對于新羅成爲大唐的藩國,并未表現出任何不适或者反對。
誰不知大唐強盛,唐人富庶?
每一個唐人,都可以在新羅、倭國橫着走,犯法了當地官府都不敢管,即便是高句麗與百濟這樣與大唐爲敵的國家,其國内對于唐人亦是非常尊敬,唐人的地位甚高。
其實高句麗王室叫嚣着與大唐開戰,讓大唐重蹈當年大隋的覆轍,國内的百姓并不支持。
放着穩穩當當的日子不過,誰願意打打殺殺?
何況還是大唐這樣的龐然大物!
許多人高句麗人認爲當年能夠戰勝大隋,乃是邀天之幸,是老天爺眷顧,錯非提前一月降下大雪,錯非大隋國内反賊橫行烽煙四起,大隋早已鼎定勝局。若是那場戰争打一百次,高句麗必定會輸掉九十九次……
現在再同大唐打一場國戰,幾乎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
高句麗也好,百濟也罷,都是通過強硬的手段鎮壓下各自國内民間的反對聲音,架杆子硬上!
對于新羅百姓來說,能夠在強橫的大唐庇佑下過上安穩的好日子,能夠在豪富的大唐商賈手裏賺取一些錢财,那就已經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最重要的,一旦成爲大唐的藩國,新羅人也就搖身一變成爲他們曾經無比羨慕崇拜的唐人,這等身份所帶來的榮耀,震撼力太大!
……
善德女王站在大帳門口,遙遙望着軍營四周聚集的百姓,在得知新羅即将成爲大唐藩國之後的淡定、甚至是欣喜,一股挫敗瞬間彌漫全身。
自繼位以來,她夙興夜寐、勤于政務,未嘗有一時片刻的疏忽懈怠,矢志不渝的希望将新羅管理得愈加繁榮,使得新羅百姓再也不受戰禍離亂之苦,即便是最底層的百姓,亦能少有所養、老有所依……
然而現在她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固然使得她在民間的聲望高漲,卻依舊抵不過新羅人骨子裏的自卑,對天朝上國的向往。
箕子朝鮮九百年統治,使得這片土地承載了殷商的文化,期後的衛滿朝鮮雖然不過百年時間,但是大量的漢人爲了躲避戰禍遷入半島,帶來了燦爛的文化和先進的技術,及至之後的大漢四郡,大漢的榮光照耀這一片冰天雪地,每一個人都爲大漢的強盛而歡呼!
在這一千餘年的漢人統治時期,是這片土地最繁榮、最富庶、最安逸的時期。
等到扶餘人南下,霸占了這片土地開始,戰亂與貧窮、災禍與饑餓便成爲永恒的主題……
所以,所有曾經在漢家榮光照耀之下生活過的人們,都無比懷念曾經的箕子的仁德、大漢的強盛,無時無刻不想着能夠重回漢家懷抱,在世間最耀眼的文化之下幸福的生活。
對于漢人的崇拜,早已镌刻在每一個人的骨子裏!
話說,她不亦是如此麽?
若非心中仰慕大唐,又豈能甘願禅讓王位,将金氏國祚拱手相送呢?
當她的身影出現在大帳門口,軍營外的百姓便都看到了這位他們愛戴的女王陛下,想到爲了剿滅叛亂、爲了抵禦高句麗人與百濟人的屠戮,這位女王陛下甘願禅讓王位,百姓們便感激不已,紛紛跪倒在軍營之外,大呼道:“陛下仁德!”
“陛下萬壽!”
真德公主自善德女王身後悄悄探出腦袋,興奮的看着跪拜高呼的百姓,小聲道:“姐姐你看,百姓們多麽擁戴你呀!”
善德女王卻一臉頹然,想要說什麽,但嘴唇蠕動兩下,卻終究化作一聲歎息。
擁戴麽?
可這分明是因爲即将成爲唐人的歡呼啊……
*****
樸氏、昔氏、楊山部所組成的軍隊潮水一樣湧入金城,向着王城殺去。金氏軍隊固然奮起抵抗,但因爲人數的劣勢而節節敗退,樸氏老家主樸周燦摁着腰間的佩刀,仰着頭,看着遠處巍峨的王城。
幾百年了?
從新羅第八代君主樸逸聖之後,新羅君主的位置便由金氏、昔氏兩家輪流把持,樸氏子孫一代又一代的奮鬥,卻再無入主這座王城的機會。
創立這個國家的樸赫居世老祖,必然在天上看着這些無能的子孫,而感到憤怒哀傷吧?
然而現在,這個機會卻陡然出現在眼前!
他将成爲數百年來第一個進入王城,奪取王位的樸氏子孫,成爲樸氏的中興之主!
身材高大、須發皆白的樸周燦睜開一雙三角眼,瞪着身邊的毗昙,問道:“爾可是親耳聽聞,唐人并不會參與新羅内亂之中?”
直至此刻,眼看着便将殺入王城生擒善德女王,将新羅的國祚從金氏手中奪回,樸周燦卻一直心裏不踏實,城東碼頭上的唐軍,就猶如懸在頭頂的一柄寶劍,随時随地都能掉下來,紮他一個透心涼!
即便毗昙賭咒發誓,說唐人絕不會幹預新羅内亂,金氏當王亦或是樸氏當王對于唐人來說都一樣,唐人要的僅僅是新羅人的忠誠;即便王城之前的唐軍果真撤出金城,駐紮在碼頭按兵不動,可那到底是縱橫天下的唐軍,誰敢輕忽大意?
故此,樸周燦一直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樸氏的曆史悠久,在新羅地位崇高,但是樸周燦垂垂老矣,論官爵照比主管新羅内政的上大等毗昙差了老遠,故此雖然依仗年紀資曆以及數千戰兵在毗昙面前倚老賣老,毗昙卻完全不感冒。
他瞅着遠處沖天的火光,混戰的軍隊,信心十足道:“唐人并不在乎新羅的土地,其目的不過是與新羅結盟,一則可以斷絕高句麗與百濟的後路,一則可以将大唐的貨殖運來此地銷售,獲得暴利,故此,新羅的君王是姓金還是姓樸,與唐人全無幹系,金氏可以與大唐結盟,樸氏照樣可以!況且,先前傳說大唐意欲以皇室子弟繼任新羅王位,迫使女王禅位,不過是其鴻胪寺幾位官員的片面之詞,後來已經遭到衆多大臣的反對,那房俊固然行事嚣張,難不成還敢違抗大唐朝廷的決議,悍然接受新羅之王位?”
樸周燦想了想,颔首認同。
新羅這窮鄉僻壤的,唐人大抵是看不上的,況且又有朝廷決議放在那裏,房俊區區一個大臣,豈敢違抗?
隻要新羅的國王願意于大唐結盟,願意大唐的商賈貨殖毫無阻礙的進入新羅,大唐必然不會介意到底誰是新羅之王!
難不成看上了善德女王那個表子,以其在大唐國内的政治前途爲賭注,亦要嘗一嘗一代女王的滋味兒?
樸周燦不覺得會有人這麽蠢,玩女人玩得搭上一輩子的前程。
況且就算想玩玩女王,也完全可以等到新羅内亂停止大局鼎定之後,明目張膽的向他樸氏讨要,難不成樸氏還敢拒絕?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唐軍出兵幹預的理由。
這令他愈發放心,顔色緩和不少,對毗昙許諾道:“爾能夠勸說楊山部加入樸氏之陣營,實乃大功一件。待到踏平王城,新羅王位落入樸氏之手,論功行賞之時,足下便是新羅的功勳,吾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毗昙面色有些難看,隻是瞅瞅附近的樸氏兵卒,終究忍下腹诽,施禮道:“多謝族長賞識。”
心中卻暗忖:漢人有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待到你這隻螳螂攫取到果實,吾這隻黃雀會讓你知道,果實到了嘴邊卻被人搶走,那是何等的悲傷……、
你以爲當你與金氏鬥得兩敗俱傷之後,尚有餘力保得住這座王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