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公主很生氣。
本來心血來『潮』想要展示一下存在感,誰能料到居然蹦出來一個劉洎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要幫着房家整肅家風,自己反而成了房家盤剝百姓的“惡奴”?
她從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任『性』刁蠻是她的本『性』,隻是遇到房俊之後被治得服服帖帖,願意溫柔小意的當一個賢妻良母,卻絕不代表她就成了軟柿子。女爲悅己者容,更願意爲了心愛的男人改變自己,可是你劉洎算哪顆蔥?
公主殿下俏臉含煞,小臉兒似乎都凝結了一層霜,纖白的小手擺了擺,冷聲道:“此人污蔑皇室公主,目無君上,來人,給本宮拿下,待本宮親自将此賊捆着去見父皇,讓父皇主持公道!”
“喏!”
早就義憤填膺的房家奴仆當即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将拼命掙紮的劉洎摁在地上,劉洎掙紮不脫,不停大叫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自己昏了頭撞了鐵闆,他不怕公主,但是他怕一個占了道理的公主,自己先入爲主将話說得那麽難聽,也難怪人家高陽公主火冒三丈。現在求饒固然丢人,可若是當真将他捆起來告他一個“污蔑诽謗”的罪名,他劉洎的臉皮還要不要?
怕是要成爲官場的笑柄……
而且被高陽公主送到陛下面前,也絕對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陛下的确重用于他,不過夜僅隻是重用他的名聲也能力,現在出了這種事,絕無一絲一毫的偏袒可能。
高陽公主充耳不聞,毫不心軟。
就連一旁看熱鬧的百姓莊客也沒幾個人抱有同情心,房家一貫以來家風如何,所作所爲大家都看在眼裏,除去感激之外,哪裏有一絲半分的不滿和怨忿?就算再是沒良心的人,也找不出房家絲毫錯處。
結果這樣一個仁善的人家,被你張嘴就是一頓污蔑,憑啥?
幸虧今日大家都在場,能夠爲房家做個見證,若是被不明真相的人聽了去,豈不是徹底敗壞了房家的聲望?
在這個講究誠信的年代裏,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就算是那些刻薄貪婪的家族亦會經營出一幅僞善的面目,何況是房家這樣真心寬厚仁善的家族!
“對,殿下将這厮綁去陛下,狠狠的告他一狀!”
“房家這樣的人家你也能随意污蔑?你這人可真是眼瞎心黑!”
“呸!就你這樣還禦史中丞呢?趕緊辭官回鄉抱孩子去吧……”
……
劉洎都快要瘋了,就算自己好心辦錯事,可說到底也是爲了你們這些泥腿子謀福祉啊,怎地就沒有一個人幫我說話呢?
一群沒良心的賤民……
眼瞅着房家仆役拿出繩子要将自己捆了,劉洎隻得苦苦哀求:“殿下,是微臣有錯,悔不該先入爲主一葉障目,絕非有意污蔑殿下的名聲,還望殿下寬宏大量,饒了微臣這一遭吧……”
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他這大半輩子雖然算不得光明磊落正氣千秋,卻也着實未曾辦過半件卑躬屈膝之事,此刻低三下四實在是丢人,可誰叫自己一時糊塗幹了這麽一件愚蠢之事,将道理拱手相讓?
現在丢人,總比捆起來送進太極宮好得多,若是那樣,他是當真沒臉在官場混下去了……
高陽公主沒什麽寬厚的胸襟,心裏對劉洎極其厭惡,豈肯輕易将其放過?冷哼一聲,不爲所動。
劉洎陷入絕望……
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這麽多人聚在此處,所爲何故?”
身邊的百姓莊客們紛紛鞠躬下拜,面『色』尊敬,口中盡皆呼道:“房相……”
就連面前的高陽公主也自書案後走出,斂裾施禮:“兒媳見過爹爹。”
劉洎眼睛一亮,一股絕處逢生的喜悅自心底升起,急忙一回頭,便見到須發花白一身襦衫的房玄齡背着手站在自己身後,清癯的臉上滿是好奇。
“房相!救救下官吧!”劉洎大叫一聲,拼命從幾個身強力壯的仆役手中掙脫,直奔房玄齡面前,一揖及地……
房玄齡驚了一下,趕緊伸手将劉洎攙扶起來,奇道:“劉禦史這是爲何?快快平身,快快平身!”
見到劉洎一身衣服『亂』糟糟髒得不成樣子,一旁更有幾個仆役手裏拎着繩子虎視眈眈,房玄齡氣得發暈,瞪着高陽公主不知說什麽好。
雖然尚不知發生何事,可是除去高陽公主,誰敢将堂堂禦史中丞捆起來?
房玄齡很想訓斥高陽公主兩句,可是終究忍着未曾出口。自嫁入房家以來,高陽公主從未依仗公主身份頤指氣使,反而處處将自己當做房家的兒媳,孝順公婆循規蹈矩,不曾有半點錯處。
眼下就算高陽公主有一萬個不是,房玄齡也得給她留下顔面,不能當着如此之多仆役和百姓的面,讓她下不來台……
不過臉『色』自然不好看,淡淡道:“休要對劉禦史無禮!”
房家的仆役一個個不敢出聲,可是旁觀的百姓莊客卻并未因爲房玄齡的身份而懼怕,平素房玄齡從不在這些百姓賤民面前擺架子,大家對他很是親近。
“房相,今日之事,怪不得公主殿下。”
“就是,這什麽禦史簡直不知所謂,張口閉口污蔑公主殿下盤剝百姓,捆了他是見皇帝是應該的!”
“房相您不必給這厮求情,什麽禦史啊?簡直就是個糊塗蟲!”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将事情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原來是這樣……
房玄齡瞅了一臉委屈的高陽公主一眼,心道怪不得殿下發火,劉洎的确魯莽輕浮了一些。
可是他生『性』寬厚,卻也知道劉洎必然是無心的,便溫言道:“劉禦史卻有不對之處,可是他身爲禦史,自當以監察民情爲己任,若是發現有壓榨百姓之事,焉能不秉公處置?正是因爲有這樣不畏強權、大公無私之清廉官吏,吾大唐方能蒸蒸日上,百姓方能安居樂業。殿下乃是天家公主,自應寬厚仁愛,您能不顧身份親自在莊子裏爲百姓們備下酒宴款待,又豈能記恨劉禦史一時之疏忽呢?”
要麽怎麽說同一件事情采取的說詞不同,效果就完全不同呢,就算房玄齡勒令高陽公主立即放了劉洎,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高陽公主心裏再是不爽也不可能違背房玄齡的意願,但心底的疙瘩是難免的。
可房玄齡現在這麽一說,高陽公主當即喜滋滋道:“單憑爹爹吩咐便是。”
劉洎看着房玄齡清癯溫和的面龐,差點流下眼淚。老房不愧是君子,瞧瞧這話說的,讓他覺得就算自己被捆了也是因爲堅守正義,給他求情還顧全了他的顔面,厚道人啊……也幸虧是房玄齡來了,若來的是房俊那厮,估計非但不會放了自己,還得往死裏揍一頓……
一場小風波消弭無形,百姓莊客們繼續繳租,而後到莊子裏将糧食卸入倉庫,便聚在莊院中央的流水席上敞開了吃喝,因爲今日前來繳租的大多是孩童,吃飽喝足臨走的時候,房家還特意準備了不少精緻的糕點贈送。
房玄齡邀請劉洎進了莊子,劉洎慚愧道:“剛剛之事,讓房相見笑了。”
房玄齡笑着擺擺手:“此事再也休提。”
劉洎心中慰貼,知道房玄齡這是怕他難堪,不提正好,他便轉移話題問道:“爲何你家前來繳租的多是老者和孩童?爲何家中青壯不來?”
房玄齡看着院子裏鬧鬧哄哄的人群,神情一片溫和欣慰,笑道:“暖棚現在就要收拾利索了,才能在入冬之後不耽擱種植。趁着這幾日天氣好,每家都緊鑼密鼓的幹活,不敢耽擱分毫。再者說,莊子裏的娃娃盡皆在學堂裏讀書識字,區區繳納租賦,有這些娃娃出面足夠了,何須家中青壯出面?說起來,青壯們還不如這些娃娃識字多、懂事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