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馬周、岑文本等人認爲房俊沒安好心,被房俊數次用詩詞調笑侮辱的長孫無忌也覺得房俊要出幺蛾子……
可是又不能阻止。
褚遂良一直對關隴集團馬首是瞻,長孫無忌雖然有點看不上,但若是棄若敝履,又唯恐其他依附關隴集團的家族勢力物傷其類,隻能對其一忍再忍。可眼下若是阻止房俊,那就等同于認爲褚遂良的文采不如房俊,私下裏到未嘗不可,不如别人也沒什麽丢人的,此刻衆目睽睽之下,怕是褚遂良沒臉做人。
他可是以書法文采得意邀寵的“幸臣”啊……
長孫無忌眼皮抖了抖,閉口不言。
李二陛下看向房俊,神『色』不豫,以他對房俊的了解,一眼就看出這小子沒安好心,說不得就得弄出一首《賣炭翁》那樣的詩來侮辱褚遂良一番,甚至還得因爲這首詩傳頌天下而使得褚遂良聲名狼藉……
不過他眼神閃爍,卻并未出言制止。
沒人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麽想……
房俊笑嘻嘻看着褚遂良,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很陽光,很親和,悠然說道:“褚黃門您聽好了,某想出來的這半阕乃是——‘沙灘一躺一年半,今日浪打你翻身’……來來來,某才疏學淺,哎呀,某是朝思冥想卻也不能完成下阕,還請褚黃門賜教。”
李二陛下當即驚了個呆……這都啥玩意?
滿堂衮衮諸公聽到房俊的這半阙“詩”,也不禁都愣了一下。
這也太扯了,全無文采毫無押韻,簡直就連市裏坊間的打油詩都不如,這是“詩詞聖手”、“才高九鬥”的房二郎所作?
這絕對不是房俊的水平啊!
難不成這其中蘊含了更高深的學問,是粗鄙之輩一時領略不到的精髓?這也不是沒道理的,所謂“大道至簡”,房二的詩詞佳作從來都不以華美的辭藻精緻的雅韻而取勝,往往就是在平淡如流水的詞彙之中,凝聚了動人心魄的力量,達到一種“返璞歸真”的境界……
包括李二陛下在内,沒人敢唐突的批判房俊這兩句“詩”不好,而是第一時間深深凝思每一句每一字,試圖從中領悟到蘊藏在這等平凡文字之間的“真谛”,去感受一種不一樣的心靈感受。
結果這麽逐字逐句的刨開了一一解析,還真就給大家琢磨出味道來……
娘咧!
這棒槌該不是在罵人吧?!
“沙灘一躺一年半,今日浪打你翻身”……褚遂良因爲魏徵手稿之事而被陛下貶斥出京,再到念其書法字體将其召回長安,前前後後正好一年半,這一年半的時間裏,褚遂良的确就像是一隻翻過來的烏龜一樣,看似躺在沙灘上優哉遊哉,實則卻因爲翻不過身而日夜焦慮、備受煎熬,結果皇帝召其回京的诏書抵達,立刻就好似一股清涼的海浪,有如神助一般将他打得翻了身,從此回歸大海,如魚得水……
這簡直就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鋪展在面前!
太生動、太形象了……
馬周瞠目結舌的看着房俊,滿眼不可思議,老弟,咱知道你有才,可是這樣随随便便就能“出口成髒”,真的好麽?
岑文本以手撫額,不知說什麽才好。
滿腹錦繡一身才華,卻偏偏要以這般低劣的手段如此羞辱于人,這厮還真是個棒槌呀……
于志甯老臉一片呆滞,他就不明白了,能夠房俊擁有這等天縱之才,卻爲何就不能擁有與之匹配的德行?
寫詩罵人,這也太損了……
長孫無忌右手握手成拳,狠狠砸在左手掌心,心裏大罵:我就知道!這個小王八蛋哪裏是吃得一點虧的人?誰讓他不順,他就要找誰的麻煩!隻是因此想起那句至今也沒弄明白的“你在等我,我去買個橘子”,心裏愈發郁悶……
房玄齡溫潤君子正氣凜然,怎地生出這麽一個睚眦必報的缺德玩意兒?
李二陛下搖頭歎氣,這個混賬東西簡直無人可治,得虧房玄齡今日抱恙未曾上朝,否則若是身在此地,會不會因爲這個逆子氣得嘔血三升?
……
房玄齡嘔不嘔血沒人知道,但褚遂良此刻當真是覺得嗓子眼一甜,有一種嘔血的沖動!
渾身血『液』都沖到頭頂,一張臉鮮紅欲滴,褚遂良“砰”的一聲一拍桌子,氣得哇哇大叫:“混賬!房俊小兒,焉敢辱我至此?我與你不死不休!”
他氣得血氣攻心昏頭漲腦,也不管有皇帝在一旁看着,當即猛地跳到面前的桌案上,猛虎撲食一般朝着不遠處的房俊撲去。身邊諸位大臣吓了一跳,尤其是長孫無忌,連忙伸手去拽。
褚遂良雖然官爵不顯,但好歹也是明火執仗投奔關隴集團的大臣,房俊這個棒槌可是無法無天的很,萬一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将褚遂良痛揍一頓,無論事後陛下如何懲罰房俊,怕是褚遂良的顔面都将丢盡,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能夠更進一步成爲關隴集團的中堅力量?
然而他卻輕視了此刻褚遂良的靈活程度,憤怒可以發掘人體潛力,使得人們做到一些平常很難做到的動作,比如此刻,褚遂良一躍而起跳上桌案,身形輕盈好似蜻蜓點水,腳步靈活仿佛靈猿跳澗,猛地撲向房俊那一下,卻又恍然猛虎下山!
結果就是,長孫無忌拽空了……
房俊也吓了一跳,沒料到這褚遂良居然還有這等烈『性』,敢在政事堂上、皇帝面前悍然動手?
眼見着褚遂良從桌案上張牙舞爪的朝着自己撲來,房俊下意識的身體朝後一仰……
憤怒固然可以提升人體的潛能,可是卻不能讓郭靖一夜之間變成洪七公,褚遂良爆發出罕見的敏捷『性』,卻不代表他就變成了“踏雪無痕”的沈浪,更不是“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白雲城主,結果便是腳底踩到桌案上的紙張,一個趔趄,平衡頓失,就在滿堂諸公瞠目結舌的目光之中,從桌案上跌下去,好巧不巧的,結結實實摔在房俊面前。
“piaji”
臉朝下……
政事堂内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張大嘴巴,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目瞪口呆……
還是房俊身邊的李績反應迅速,見到褚遂良一跤跌倒在房俊腳前,臉朝下一動不動,趕緊大聲道:“快傳醫生!”
這人雖然不招人待見,可萬一摔死了,那房俊必然遭受巨大的麻煩。他對房俊甚爲器重,怎能願意見到這等情形出現?
房俊也吓了一跳,不過腦中響起當初令狐德棻在朝堂之上撞柱子裝暈的一幕,心頭起疑,俯身偷偷一看,果然見到褚遂良固然一動不動好似暈死,眼睫『毛』卻不停的眨着……
果然!
看來這厮就如同當初的令狐德棻一樣,自覺丢人丢到家,幹脆裝暈,混過這個令人尴尬的要死的場面……
房俊最是厭煩褚遂良其人。
這人有才是當真有才,筆墨詩畫盡皆上品,尤其是書法一道,可謂名傳千古,其造詣少有人及。可這人蠅營狗苟一心鑽營,人品上便難免低劣,偏偏依仗李二陛下的寵愛恣意妄爲,眼高于頂而不自知,朝廷上下,沒幾個人對他有好感。
也難怪日後他卑躬屈膝追随關隴集團而被武則天貶黜,潭州、臨桂、直至安南,最後身居煙瘴之地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爲他說話……
若是能夠咬住牙剛到底,雖然晚景凄慘,後世或許也能給他一個“堅貞不屈,剛正不阿”的牌坊,可這人沒骨氣,一看關隴集團毫不猶豫的将他放棄了,不願爲他去跟武則天硬怼,立馬寫了一封信給高宗李治,向其求情訴說自己曾長期爲高祖與太宗效勞,最堅決地支持高宗繼位等等,可謂搖尾乞憐風骨盡喪,結果仍是無濟于事,高宗李治聽老婆話,完全不搭理他……
此人就是個佞臣,隻可惜貞觀一朝能臣無數,他這等不入流的人物難以掀起風浪左右朝局,否則定然禍『亂』朝綱萬世唾罵。
房俊惡念頓起,瞧瞧踢掉鞋子,想要将腳趾頭伸到裝暈的褚遂良鼻子上……
冷不防一陣寒氣襲身,擡頭一瞅,便見到李績正圓瞪雙目怒視他,見到房俊看過來,壓低聲音罵道:“混賬!做人留一線,焉能如此缺德?!”
房俊隻好讪笑兩聲,在旁人趕過來查看褚遂良之前,偷偷穿上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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