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點點頭,又道:“這還不止,若是三方的數目相同,那倒還順利一些,若是其中有一方的數目與另外兩家有出入,那麽就需要對其嚴格審查,查明錯誤之處……”
褚彥甫再蠢,此刻也聽得出來馬周這根本就是不想接下這個案子!
三方數目相同?
拉倒吧,最起碼房俊那邊碼頭的賬目就肯定有出入!
他忿然站起,怒視馬周,道:“世人皆馬周清正廉潔公平無私,可是現在難道是在維護皇室,袒護魏王麽?那可真真是令在下失望!”
馬周也不生氣,瞅了瞅氣呼呼的褚彥甫,歎了口氣,指點道:“這件事情……你還未請示過你父親,是私自前來京兆府的吧?若是能夠聽得本官一句勸,且先不急告狀,回去好生請教一下你父親,這件事情要如何處理才算是最好……另外,褚大郎難道不覺得奇怪?據本官所知,一共有一十七家書商的貨物被丢進河裏,卻爲何偏偏隻有你自己前來京兆府告狀?”
人蠢一點沒事,畢竟世上不可能都是聰明人,可是自己蠢尚且不自知,還要魯莽行事,那就要倒黴了。
馬周老早就收到碼頭那邊傳回來的消息,一共十七家書商抵制魏王與房俊的“大唐文化振興會”,将這二位的顔面狠狠的折辱一番,而後便遭到報複,十七家書商屯放在碼頭的貨物被盡數丢進河裏。
可是到了最後,唯獨這個褚彥甫跳出來告狀,其餘十六家盡皆偃旗息鼓閉嘴不言。
且不那十六家是否在醞釀着别的心思,單單褚彥甫獨自出頭這一點,就奇蠢無比。
十七家綁在一起,或許魏王與房俊尚能忌憚一二,現在你肚子蹦跶出來,真以爲那兩位纨绔不敢一棒子将你撂倒?
你自己倒了沒事兒,若是因此再連累家族,那就哭都沒地兒……
褚彥甫冷汗涔涔。
他的确并未回家請示父親,自己做主便來了京兆府告狀。以他對父親的了解,這麽多書籍紙張被丢進河水裏泡湯,那還不得肉痛死?不管是魏王亦或是房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再者,現在是十七家書商的貨物都被丢進河裏,這十七家書商聯合起來,再加上其背後各自支撐的家族門閥,這是怎樣強大的一股力量?
就算是魏王,也不得不低頭!
他卻沒有注意到,現在走進京兆府來告狀的隻有他一個人……
這是怎麽回事?
那些世家門閥都改了性子,偃旗息鼓了?
一時間,褚彥甫又是狐疑又是害怕。
馬周看着褚彥甫慘白的臉色,明顯已經亂了心智,不僅搖了搖頭,頗爲失望。褚遂良好歹亦是一代文豪,又是陛下身邊的近臣,雖然被貶斥亦能東山再起,有子如此,實在可歎。
“褚大郎可打定主意,确定要狀告魏王殿下?若是主意未定,先回家去請示一下爾父亦是無妨,本官與爾父分屬同僚,這點方便還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馬周的确清正廉潔,卻并不代表他不懂得爲官之道,否則就算李二陛下看重其才能強行推他上位,亦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得四平八穩,各方都挑不出毛病來。
該賣的人情,賣一賣亦無妨。
一味的秉公行事并不可取,那不叫正直,那叫頭鐵。
嗯,這是房俊的辭,很新鮮,但是也很生動貼黔…
當然,勸阻褚彥甫的目的,可不是爲了賣給褚遂良一個人情。
馬周爲官光風霁月,不群不黨,但也不是爛好人。褚遂良與他一起在陛下身邊多年,此人心胸狹窄睚眦必報,他如何能不清楚?以前就曾在陛下面前數次诋毀自己,得虧陛下對自己信任,這才沒有采信褚遂良的挑撥,可現在褚遂良去而複返再次得到陛下重用,若是任由其在陛下面前诋毀自己,殊爲不智。
所謂“積毀銷骨”,再是如何低劣的毀謗,時日一長,亦難免會讓人習以爲常,心裏下意識的就會形成一個固有的印象。
馬周可不願因爲褚遂良這個人而使得陛下對自己産生任何不滿……
褚彥甫早就心驚膽跳,一想到那十六家書商退避三舍一點動靜都沒有,他這心裏就隐隐覺得大事不妙,自己強出頭,極有可能遭遇莫測之兇險,此時聞聽馬周的勸阻,哪裏還敢自作主張?
趕緊起身,感激道:“多謝馬府尹指點,在下受教……這就回去請示父親,由父親定奪。”
言罷,一把将桌案上的狀紙拽回來,揉成一團揣入懷中,匆匆告辭。
返回家中,正好父親褚遂良從宮裏返回,褚彥甫急忙跑去父親的書房,将事情前因後果詳細了,未敢有一字一句的遺漏。
褚遂良皺着眉毛仔細聽了,面色有些凝重,稍稍琢磨一番,便歎氣道:“傻兒子,你這是被馬周那厮給诳了……”
褚彥甫奇道:“诳我?不至于吧,馬周得句句在理,哪裏不對?”
“你先坐,喝口水。”
讓兒子坐在自己對面,這才道:“你是因爲其餘十六家書商盡皆偃旗息鼓不聲不響,故而心存疑慮,唯恐咱家單獨跳出來狀告魏王殿下,要遭受魏王的打擊報複,對不對?”
褚遂良雖然失望兒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卻也不得不耐心教導,誰叫這就是褚家未來的頂梁柱呢?兒子心智或許比不得朝中那些妖孽,但是事情經得多了,積累處事之經驗,固然達不到驚才絕豔之地步,卻也能成爲一個守成之人。
褚彥甫灌了口水,籲了口氣,點頭道:“正是如此,若是十七家書商一起狀告魏王,聲勢浩大,再加上必然有禦史言官湊熱鬧,諒那魏王與房俊亦不得不妥協。可是現在那十六家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很不正常,世家門閥難道會任由皇族打臉卻豪不反抗?所以,孩兒以爲他們或許私底下達成了某種妥協,卻将咱們褚家排除在外。”
十七家聯合狀告魏王,與褚家自己跳出來,那聲勢能一樣麽?
褚遂良歎了口氣,道:“所以,你這是被馬周給诳了。”
褚彥甫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今兒一,他算是知道了自己智商之不足,是以備受打擊……
怎麽你們的話我特麽都聽不明白?
褚遂良知道兒子看不出其中的關竅,耐心道:“你想啊,那十六家書商,家家背後都杵着一個門閥,長孫家、令狐家、王家、韋家……哪一家不必咱家實力雄厚?就算是在皇帝面前,那也是幹據理力争的,豈能就畏懼于魏王之權勢,狠狠的折損顔面之後不敢聲張?”
褚彥甫愣了愣,道:“是呀,爲什麽呢?”
這麽笨呢……褚遂良無語半晌,隻得明:“因爲他們必然在謀劃什麽事情,要麽是此時不能節外生枝平生事端,顔面與所謀劃之事情相比,微不足道;要麽就是隐忍下來,深信以後能十倍百倍的将這個面子找回來。”
褚彥甫想了想,猛然色變,“騰”的一下站起身,叫道:“娘咧!這幫家夥該不會是要造反……”
“閉嘴!”
褚遂良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書案,怒道:“胡什麽呢?聖子在位,大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誰敢行那等逆之舉,不要命了?這等話往後再敢多一個字,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兒子魯莽……”
褚彥甫吓得一縮脖子,趕緊坐下,不敢多言。
可是經由褚遂良這麽一吓唬,反倒是将他某一個關竅給打通了,倏忽間福至心靈,恍然大悟道:“兒子明白了!縱然這些門閥不敢打着造反……的心思,可也絕對是在謀劃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不得就是要跟陛下打壓門閥的政策對着幹!這是再跟皇帝掰腕子啊!而由于兒子魯莽的前去狀告魏王,反而陰差陽錯的恰好證明了咱們褚家跟那些人沒有站在一起,自證了清白!”
褚遂良大感欣慰,颔首笑道:“正是如此!馬周那厮沒按好心,他将你勸了回來,表面上是爲了咱們褚家好,不至于單獨承受魏王的怒火,實際上卻将吾家歸納與那十六家一起。陛下最厭煩的便是世家門閥盤根錯節同進同退,若是被陛下知曉,豈能再如以往那般信任爲父?哼哼,這馬周看上去清正嚴明,實則心機深沉,不可觑啊!”
“娘咧!”
褚彥甫都快被繞暈了,好歹算是捋清了脈絡,頓時大怒道:“這馬周也太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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